下聊會兒天。問起家裡的情況,二大爺悶著頭半天沒言語,好像有些話想說又不敢說。
劉奶奶說你跟我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家裡有什麼難處?
二大爺吞吞吐吐的告訴劉奶奶:“不瞞您老,我覺得我家裡有鬼……”
劉奶奶不信,好端端哪來的鬼啊,大過年的說這些晦氣話,趕緊出門吐口唾沫。
二大爺卻不像是在說笑,他講起經過。原來自從老城裡拆遷,韋陀廟白家大院徹底沒了,大座鐘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沉默寡言,眼神也呆滯了,有時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幾乎很少出門。以前大座鐘是最喜歡串門扯閒篇,如今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再也沒犯過病,二大爺為此事還著實高興了一陣子,但有些事瞞得了旁人,卻瞞不了天天在一個床上睡覺的枕邊之人。
二大爺身上有時莫名其妙地打冷戰,總覺得二大娘有些地方不太對勁,可他這個人心眼比較實,這兩年折騰搬家的事,還得每天出去做小買賣賺錢過日子,身子累心思也累,很多事顧不上多想,暫時沒往心裡去。
這個春節之前,剛進臘月,二大爺開始為過年的事發愁了。窮人過年如過關,一年到頭再怎麼節省,過年也得包餃子燉肉,走親串友不得準備些點心水果嘛,就算躲在家裡不出門,大人再怎麼都能湊合,孩子身上也省不了。買不起新外套,最起碼得做身新褂子,要不然孩子過年還穿舊衣服,出門遇上同學多讓人家笑話,可家裡哪有錢啊?
二大爺正愁得想拿腦袋撞牆,二大娘突然開口說話了,數落二大爺死心眼兒,認準了手套口罩,不知道想點別的辦法。那時過年家家戶戶屋裡都掛塑膠貼膜的年畫,上面印著元寶財神爺人民幣美金聚寶盆的圖案,很俗氣,但是紅火喜慶又吉利。這種畫全是在曹莊子那邊批發來的,上點年畫到馬路邊上賣,生意應該錯不了。
二大爺腦子不活,也不會說話,根本不是做買賣那塊料,在馬路邊上擺攤是逼到這了沒辦法。經二大娘一提醒,才想到還真是這麼回事,轉天一大早“吭哧吭哧”蹬著小三輪車,跑到曹莊子上貨。曹莊子就是現在植物園那一片,他批發了一些年畫回來賣,擺到地上顏色鮮豔搶眼,遠遠地看著就很吸引人,一天下來果然賣出去不少,比賣手套口罩強多了。
二大爺在臘月裡,透過賣年畫賺了些錢,過這個年是不用發愁了。臘月二十八那天把剩下的年畫都賣光了,收拾東西回家,燉了個肘子喝兩杯小酒,他酒量淺,以往很少喝酒,就是那天高興,自斟自飲多喝了幾盅,頭昏腦漲地就睡下去了。半夜醒了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猛然發現躺在身邊的不是二大娘,臉長什麼樣雖然看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媳婦。
二二大爺跟二大娘還真帶夫妻相,他也是小眯縫眼,矮個不高,胖墩墩的五短身材,兩條胳膊兩條大腿外加脖子,這五樣都短為“五短”。他腦袋脖子一邊粗,臉上架著深度近視眼鏡,總得往上推鏡架,要不然順著鼻子往下溜,說話高嗓門,跟踩著雞脖子似的。小時候我們那些孩子不懂事,總開玩笑說二大爺年輕時是一部電影的男主角,這部電影是捷克斯洛伐克拍攝的動畫片《鼴鼠的故事》。
那天晚上臨睡覺,二大爺喝多了,順手把眼鏡放枕頭邊上,半夜十二點來鍾,酒勁兒過去醒轉過來,剛一翻身想接著睡,忽然發現睡在旁邊的不是二大娘。他倆眼近視,在不戴近視鏡的情況下,白天看東西都模糊,深更半夜屋裡黑著燈,家裡住樓房,兩口子的床挨著窗戶,外面不知是路燈還是月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就這麼點兒亮,他那眼神當然看不清東西了,但還是能夠瞧出身邊這個人輪廓,絕對不是二大娘。大座鐘那體形非常有特點,更何況老夫老妻,在一張床上睡多少年了,眼神再不管事也認不錯。
二大爺心裡一緊,腦子裡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喝酒喝糊塗了,半夜進錯屋,睡到了隔壁鄰居的床上,當時沒敢吱聲。不過自己家可認不錯,別人家總不能也是一樣的床單一樣的牆壁,問題自己沒上錯床,那床上這女的怎麼不是大座鐘呢?
這個念頭轉過來,也就是一瞬間的工夫,他想看看身邊這女的到底是誰,雖然黑燈瞎火的看不清臉,可二大爺覺得這個女人以前在哪見過,身形輪廓有幾分眼熟,只是腦子裡卡殼,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想到這又是一愣,不等回過神來,就見身邊那個女人突然睜開了眼,目光陰森,帶著一種形容不出來的鬼氣,二大爺立時感到一陣寒意,從毛孔透進骨頭縫裡,那感覺像被夢魘住了,心裡明白,身上卻動彈不得,最後一下子驚醒過來。一看天都亮了,自己躺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