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界碎片裡受困的年月,陳禾更得知一個驚悚的訊息。
原來他與師兄容貌神韻的近似處,不是陳禾小時候設想的親人,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與師兄眉尾鬢角完全相同的三粒細小紅痣,也不是巧合,而是天命。
親叛、友離,情孽、九死一生。
每一句,都比兇獸的利齒鑿進身上,更冰冷刺痛。它讓陳禾回憶起堂兄陳黍憎惡又怨毒眼神,然後是豫州城門前,帶著眾多車隊施施然離開的陳郡守。
已經癒合的傷口,並沒有多少疼痛。
讓陳禾感到無法呼吸,真元凝滯難行,胸口窒悶的主要原因,還是釋灃。
——黑淵谷主說,師兄的親人,殺了師兄的徒弟。
不過起因,不論過程,單單這樣慘烈的結局,已是不幸。
但世事弄人,許多事情可能出自誤會,譬如說陰差陽錯,又或者被惡意設計陷害。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總還活著,只要事情另有蹊蹺,問題能有解決的一天,釋灃還是能回去與他的親人見一面,說冰釋前嫌過了,卻不用反目成仇。
然而這樣的希望,亦是鏡中花水中月。
陳禾不願信什麼命數,奈何陪伴他在小界碎片裡熬日子的,是河洛派的道人們。
他旁敲側擊,終是得知,在這世間,可以想辦法改運氣,可以改風水,唯獨命數這事,是沒法變的,命中無子的燒多少香都不管用,倒是許多人,命中有子卻沒生出孩子,甭管是自己折了福運,還是受了誰害,哪怕是沒時間生孩子,都與命數無關。
命中無此物,是指不論花多少力氣去求,都得不到。
陳禾沒能問到最後,因為那元嬰修士被怒氣衝衝的長眉老道攆開了,長眉老道憂心忡忡,以為陳禾想不開,全不知陳禾滿腦子唸的其實是釋灃。
這份憂慮,被陳禾深深埋在心底,就像年少時一樣,他告誡自己小心留意,永遠不在釋灃面前提起那些讓師兄想到過往不幸的事。
此刻太廟小重殿前,雲階九鼎。
釋灃說著說著,神情雖無變化,眼神卻有點不對了。
陳禾心裡頓時咯噔一跳。
陳禾經常想起黑淵谷裡的日子,除了那些不著調的老不修,是紫蘿棠梨,潭水湍溪,幽靜無憂的生活,只是釋灃眉宇間,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鬱。
那時釋灃不說話,不像在修閉口禪,倒似將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一併鎖住了。
只有在瞥見陳禾時,眼神才會變得鮮活一些。
那種沉靜的不喜不悲,不是忘情斷俗,而是心灰意冷。這種神色,每日清晨在釋灃手持念珠,從潭水裡緩緩走上岸時,特別明顯。
所以陳禾才養成跑到潭邊樹林裡等師兄的習慣,拽著釋灃,開口就是餓了要吃早膳。小孩嚷著餓了,是轉移話題的最好辦法,陳禾無師自通。
可這裡是太廟,旁邊還有浣劍尊者在,陳禾再厚臉皮,也沒法故技重施。
——辟穀的修士,還餓什麼?
陳禾只好將自己的手,塞進師兄手掌裡,笨拙的提醒釋灃:
“師兄,我在這裡,我們走罷。”
釋灃的恍惚,過去得極快,他順手反握陳禾的手指。
本來是熟悉的暖意,卻讓他心中一動,壓抑的妄念,就像得到滋補的有毒藤蔓,唰地再次肆意生長起來。
釋灃下意識就想鬆手,但陳禾不肯放。
浣劍尊者都飄出去十幾丈遠了,卻發現身邊沒人跟來,回頭一看,有點哭笑不得。
這師兄弟倆,哪看哪不對,這裡面的名堂——唔。浣劍尊者說不準,他轉轉眼珠,不動聲色的招呼:“釋灃道友,對這九鼎可還有疑慮?”
“並無。”
釋灃轉過頭,帶著陳禾往前走,他竭力忽視手上的感覺,讓自己的思緒回到那個叫季弘的可疑之人身上:“九鼎如此機密,文字藏匿在無數銘文裡,極難分辨。想要將它找出,必然要翻閱諸多拓本,石碑應是盜墓而出,分界石也是新挖,否則要在凡間搜尋這般古物,十年也不見得獲一件。”
季弘只用了兩年,就蒐集拓本,對照出林青商隱藏兩重的地圖。
林青商設此陰謀,存心要讓沒有獲得魔宗傳承的人回來,細細研究這番地圖,等到再有發現,衝過去挖掘北玄密寶最後只發現一個盒子——貪婪的人心,在失望後,必定轉移目標,滿盒的玉牌並不是在諷刺人的貪慾,而是要讓人們相信,“這裡真的埋葬過北玄密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