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樹下有一張小小石桌,旁邊有兩個圓木凳,我便挨著梅樹坐下來。原來說近鄉情怯,今日終於懂了。
知了聲大,我如醉如痴。
許久聽到腳步聲,是阿離的輕快,端了一個茶盤,上邊是一盞清茶,微微透著荷葉香。“娘說您走了這麼遠路,定是渴了,這是新煮的解暑茶,半溫的,這會子喝正好。”
我喝了一口,繼而一飲而盡,“前冬的梅花雪,解暑最好。”
“你知道呀?”阿離興奮一笑。
我笑著替她掖了掖耳邊碎髮,“我都知道。”
若黎終於邁過門檻,立在前廊前臺階上,一半兒身子在陰影裡,一半兒身子在光照裡。十五年,她容顏未改,只是眉宇間愁意輕攏,那眉頭,不知多少年未展。頭髮鬆鬆盤在腦後,髮間隱隱露出碧玉簪。
“若黎。”我牽著阿離的手走到她跟前,“阿離長的像你。”
若黎微微側頭看向阿離,臉上還未有表情,便被我緊緊擁進懷裡,我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疼痛一陣漫過一陣,直漫到頭頂,我意識全無,只知道抱著的是她,以後再也不放開了。
我不敢鬆開,怕鬆開了這一切只是我的幻影,十四弟未有再見過若黎。
若黎在我懷裡掙了一掙,我鬆開她一點來,頭髮早被我弄亂散在腦後,臉也悶的通紅,額角滿是汗粒,我吻著她,從額頭到唇角到耳垂,若黎若黎,我一遍一遍的叫,終於見到你。
若黎把我推開的遠一點兒,身邊早沒了阿離。眉頭不自覺擰了一下。
“她真像你。”我又重複一遍說。
若黎走至院中水井旁,從水盆裡擰出一條毛巾來遞給我,“天氣熱,擦擦吧。”語氣客氣而疏離。
我愣在那裡,不肯去接那毛巾。
若黎輕輕一笑,“怎麼辦?這裡沒有可伺候你的宮女太監。”
“你……”我心中石頭砰然落地,接過毛巾笑道,“我來伺候你。”然後拉住她輕輕擦乾她臉上的汗,她閉著眼睛任我擦臉,眼角卻留下淚來,突然伸手攀住我的脖子,哽咽道,“我以為你把我忘了。”
我抱住她,失而復得的幸福讓我無限滿足,“你可真狠,當年給我下那麼猛的藥,讓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我真的以為是自己生了大病。若我當真不記得你,你可要怎樣後悔去?”
“你不怨我?”她顫著聲音問。
“我只想你。”我收緊了臂力,“若黎,你怎麼忍心叫我想了你這些年。你還知道我在哪兒,我卻不知道你在哪兒。我每年派人各處尋你,凡是你說過的地方都尋遍了,每年清明我都在阿寶墳前等你,盼著你來看阿寶好讓我見見你。你真狠心,一個影兒一個念想都不給我留,若不是看見凡愛手裡的那根彩絛,我當真以為你是我胡思亂想出的一個人。你太狠心了,十五年說不見就不見,有這麼大一個女兒也不讓我知道,若不是十四看你辛苦,你打算藏到什麼時候?”
“疼!”若黎輕喊了一聲。
“你也知道是疼的?你來看看我的心,問問它有多疼?”我氣急,在她肩上恨恨咬了一口,一點兒都沒留情。
若黎使勁拍了我一掌,推開了我,眼睛瞪的大大的,“你怎麼咬人的?”
我意識到自己失態,臉不覺一紅,仍嘴硬道,“扯平了,誰讓你當年下那麼狠的藥。過來我看看。”說著就要拉開她的衣領看是不是咬重了。
她一掌打掉我的手,“男女授受不親,你別亂動。”說著自己進了屋去。
我撲哧笑了,也跟著她進去,卻被她砰地關在門外,“好好坐外邊喝茶。”
我使勁推了幾下門,她竟從裡邊栓上了,我只好高聲喊,“也沒人給我續茶,我倒很想喝呢。”
門復又開啟,她紅著臉站在門口,“進來吧,我忘了。”
我見她還未換衣,便催她去換,保證不打擾她,卻在她一轉身拉住了,“不會又不見了?”
“不會。”她收了笑意,認真的答道。
“好。”我捧著她的臉在眼睛上親了一下,“我坐外邊等你。”
她欲轉身時又被我拉住,“認真讓我看一看咬重了沒,我好放心。”
她猶豫了一下,解開領釦,揭去外衣時見中衣上透了點點血跡,我心頭一愧,我果然是咬重了。她卻不在意,“我塗點藥就好。”
“嗯。”我目送她進去,自己則又回到院中梅樹下坐著,風又起,微燻,帶著淡淡的花香,我眯著眼睛打量天空和屋頂,覺的很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