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縷暗香綿沉。
太子妃緩緩轉醒,頭頂上青綃碧羅的紗帳,原來已經回了東宮。垂帳之外似乎有人聲悉悉索索的。
“青兒。”她有氣無力的喚了聲,只覺周身空乏,整個人懶洋洋的。
垂帳被人挑起,有人當先入內,坐在床榻旁,握了她冰涼削瘦的五指,“感覺好些了麼,怎麼突然就昏厥了過去?”說著,將太子妃從床上扶起,拉高她身後的靠墊。
太子妃看著太子緊張神色,莞爾一笑,“讓殿下擔憂了,其實也沒什麼,大約是有點累了吧。”
“你身子弱,以後出宮定要讓肩輿抬著,萬不可徒步勞累了。”太子切切叮嚀她。
太子妃溫婉低頭,卻聽帳外又傳來柔軟語聲,“太子妃可醒了?”
“是漢王妃。”太子對她說,而後對宮女點頭示意。
層層珠簾挑起,端雅出塵的漢王妃,一身霞色宮裝,雲鬢霧髻,容顏靚麗出挑反倒襯得床榻上的太子妃更加羸弱蒼白,她斂襟款款下拜,“妾身楚氏,參見太子、太子妃。”
“漢王妃不必多禮。”太子妃虛手一扶,楚嫻斂裙起身,看向太子妃的目光帶著幾分關切,“殿□子好些了麼?”
還不待太子妃回話,殿外又傳來內侍長長的宣唱聲,原來是東宮幾位側妃相攜來看望太子妃。
悠然湖之名取自飲酒》,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以寄表取名人心中嚮往之意。悠然湖湖泊清澈,其中豢養著許多珍貴錦鯉。
皇上坐在湖畔的一張石案後,寬袍灰袖,髮束烏簪,看上去猶如一個尋常的老者。
楚桓走上前去跪拜見駕,“臣參見皇上萬歲。”
皇上捏著黑子的手朝他招了招,頭也不抬的說:“過來陪朕下棋。”
楚桓恭然應了,在皇上對案坐下,其實為了太子妃一事他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皇上卻一句話都不問。
皇上手中黑子落下,棋盤上的局面已經初成,白子成騰龍,隱約有崢嶸天下之態。楚詰乃手談大家,楚桓從小受其點撥棋力應該不差,可楚詰卻說他於棋盤廝殺中總是太過魯直,不懂設謀機變,他也不以為意,反正他不是個喜歡下棋的人,有功夫在棋盤上磨蹭幾個時辰,還不如練套劍法。
他此時窺不透皇上意圖,也不敢貿然下子,白子掂在指尖被他摩挲來摩挲去。好不容易看準了個既不拙守,又不貿攻的位置,剛想落子,皇上卻突然開口,“昌平之死,朕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楚桓目光一緊,指尖白子平穩落向棋盤,“皇上的意思是?”他看向皇上,帝王的容顏靜無波瀾,但這番平靜的表面下隱藏了多少漩渦暗流,楚桓猜測不到。
“朕已經讓鳳昀回了寧朔。”皇上幽幽開口,語聲透出寒意。
婚嫁當日,西突厥散兵奇襲,奪了公主嫁奩,送嫁而去的飛羽營盡折大半,朱賢亦是戰死沙場,而西突厥事後卻遞來國書,宣稱此事與他們絕無干系。
“皇上想對西突厥用兵?”楚桓看皇上又拾一子落下,心思完全不在棋盤上了。
“聞喜。”皇上低頭喚道,身後的內侍取出袖間黃折朝楚桓遞去。
楚桓一頓,雙手接過黃折,又看向皇上,皇上示意他開啟。裡面數行楷字端正遒勁,那字型也是他熟悉的,不用細讀他也知道這封摺子說的是什麼。
“大將軍遞了辭表,要告老還鄉?”楚桓合上奏摺,心中驚疑不定,看奏疏上落款的日子已是數月之前,顯然是皇帝一手壓下了此事,而現在對他提及,不知有何用意。
皇上望定楚桓,手中玉晶棋子閒閒敲打棋盤,“大將軍年事已高,要他領軍恐怕力有不逮。”楚桓緘默,靜待皇上後話,果然又聽皇上道:“老將軍推舉你代替他的位置。”
楚桓方欲說話,皇上已經拂袖示意他不要開口,“你的功夫是不是真的廢了,朕無意深究。朕希望在你前往邯桐前,你的傷能夠痊癒。”
楚桓被皇上一通話說的面紅耳赤,本來這就是一曲刺探虛實,可惜未能瞞住他的父親,甚至連皇上也看出了端倪,“臣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皇上站起身,負手面向悠然湖,“朕以為十五年前一戰,至少能保得東朝數十年的安穩,只可惜……”
楚桓單膝跪地,掌心中漸漸膩出溼汗。
“只可惜這大好江山,卻是人人都在覬覦窺伺!”皇上猝然回身,大袖拂過桌面,將黑白棋子揮落地下,“只要朕尚在一日,他們這些蠻夷外族就休想踏入我朝土地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