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炆,讓老師見笑了。”他自幼得他教誨,敬其人品學識,故在他面前素來不拘君臣之禮,私下無人之時,也常以昔時“允炆”自稱。
方孝孺欠身,低道:“臣,不敢。”
朱允炆自龍榻上立起身,換了稱謂,和顏道:“夜已深,希直先回府吧。”
“臣,遵旨。”
方孝孺踽踽退出殿外,廊下,果然夜涼如水。
耳畔,是縹緲迂迴的樂聲。他並沒有立刻隨引路的宮人移步,駐足於乾清宮正門前的廣場內,佇立良久。
竟是那曲故人的《越人歌》。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可嘆山縱有木,木縱有枝,心悅君兮,而君已不知。
他再聽了片刻,身旁的公公抬頭看一眼天色,好言提醒道:“侍講大人,天色不早了,明日還要早朝呢,快回吧!”
他吸一口氣,卻忍不住胸口的痛,欲疾步而去。
琴音,越來越急促,比之舊曲,竟有些衍變,但,再變,仍是那一闕斷腸音。
身後的李有得尖聲道:“侍講大人,當心!”卻是他剛剛一個踉蹌,差一點失足。他收了步,拂一下襟袍,輕聲解嘲道:“無礙,不礙事。”
李有得一笑,鬆了他的手臂。
琴音,忽然轉圜,嫋嫋弱弱,從急促鏗鏘,化作泣訴。
但,此刻已是五更天,王寶和剛想開口勸什麼,朱允炆揮下衣袖,止了他。即刻有宮女上前,為他披上那件繡有七彩龍紋的明黃披風。隨之,是玉靴輕移,竟是鬆快無比,朝著傳音之處尋去。
幽影曈曈,微風徐徐,初秋的夜露,輕輕覆於人羅衫之上。
映真,垂著脖頸,只望著自個的指尖,素手遊移輕撥間,恍然聽到那一把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映真?”
許是思念太過,聽來,竟如此逼真。她猛地驚起,倉皇間丟了琴絃,轉過身去。
待看清眼前人,一張嬌顏,似怔忪了許久,才猛然醒悟,低低應道:“臣妾,陛下……”卻是再言不出其他。
他向來喜以暱稱喚她,“映真”二字,似只有那個人喚過自己。她屈膝,再盈盈見禮,還未拜倒,手臂已被天子扶住。
她沒有掙扎,溫順地任其將己抱入胸前。
此刻,他氣息順暢勻和,眉間唇角,盡是春意。想必方才在殿中,君臣一番計較之後,他又一次斬獲良多。
她在心內暗笑,卻不是笑他,而是自己。
先皇諸位皇子的妻室,世人,自是無緣得見。但,彼時,她於深閨中,倒是聽聞過燕王之妃的大名。中山王長女,少時,在京中素有“女諸生”美譽,溫婉賢淑,更相容顏端麗。而她映真,與之相比,與高祖諸位皇子的任何一個正妃相比,除卻父兄之位,絲毫不會輸卻半分。
眼下,他為君,諸王為臣,她為後,諸王妃均為臣妻。自是,雲泥有別,相差何止千里萬里?
但,即便是燕王最後兵敗,身為天下間的女兒,人同此心。想來,也都無一不甘願委身於燕王那樣的王臣,而不是……眼前這一位九五至尊。
她偎入他懷內,婉聲,低道:“真兒,想陛下了。”
懷中人果然大喜道:“當真?”
她微微頷首,柔聲應道:“是。”
聲未落,一點朱唇,已落入天子口中,輾轉輕嘗,俱是少年人的急迫。昆明湖畔,月已西斜,鹵簿肅穆,宮燈高挑,有寒鴉振翅驚起,“撲稜稜”,沒入重重宮闕深處。
愈吻愈深,瓊珠紅了面孔,示意身後諸人隨其退後。她在他懷中婉轉承之,終至不敵,掩著胸口,發出一聲似嬌弱不勝的“嚶嚀”。
第四卷 崔嵬 第六章 待要相逢
茅屋的背陰處,有一個矮坡,每隔三五步,間種著數棵老樹。此時,已到了野果累累的收穫節氣。
她並不認識這些果樹,每日晨昏,覺得心浮氣躁至難忍時,便來至此處。只望著這些果子,一天一天,宛如孩兒面一般,由青澀轉為紅熟。
每一次,她來時,時常能看見馬三保另在別處駐足,卻並不近前。
他極機警,心思也細,除了王太醫一人外,從來不許那些護衛太過靠近她,只許在百步外駐營、巡視。
相處的時日久了,她偶爾會與他交談幾句。雖是個宦人,身手,正如他當日所言,自是極好。每一日,她都會於木窗內,遠遠看見他與劉青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