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少帝入葬皇陵,號武靖帝。我代皇太后頒下懿旨,所有當日護駕不力的清寧宮內監、宮娥、侍衛,全部賜死。從此,武靖帝死於大火的真相只有我與冷一笑知道——冷一笑想要成為我的心腹,我何不欣然接受?
流澈淨或許發現了蛛絲馬跡,或許隱隱覺得是我一手佈局——永壽宮的煙霧確實是煙霧,暫時遮蔽清寧宮大火蔓延的盛況;即便知道是我,那時,也已經晚了。
少帝的葬儀,由唐王主持。內監宮娥隨駕前往皇陵,宮中冷寂無人。我駐足永壽宮廣闊的大殿,只覺荒涼磣人。
我緩緩走入內殿,姑姑躺在窗臺下的龍鳳雲紋軟塌上,身上蓋著織金鳳舞九霄金紋的毯子,午後稀薄的陽光自雕花長窗灑照而下,姑姑美麗而蒼蒼的面容恍若透明,紋路之間的膚色若白瓷均勻。
我蹲下來,握住姑姑乾枯的手,五指纖長,手背白膩,絲毫不見老。姑姑,仍是一個氣韻華貴、明澈的皇家宮眷。
眼睫微動,姑姑幽幽轉醒,朝我一笑:“是阿漫啊,”她舉目四望,直起身子,蹙眉道,“楓兒呢?又跑去玩了?來人,來人……”
“楓兒正在誦讀呢,姑姑別吵他。”我柔聲安慰。
三日來,宮中流言紛紛,皇太后瘋了。陛下死於大火,皇太后禁受不住致命的打擊,神志不清,瘋言瘋語,甚至舉刀亂砍。前日夜裡,砍死一名宮娥,一刀劃過背部,鮮紅的血從大殿一直流到永壽宮外;昨日午後,舉劍追殺兩名宮娥,從永壽宮一直追到御花園,最後刺進一名宮娥的腹部,宮娥落入陽澄湖,腥赤的血染紅一潭寒水。
姑姑真的瘋了,整日赤足散發,白衣單薄,有如厲鬼轉世,令人驚怕。所有內監與宮娥皆遠離永壽宮,只有阿緞伺候左右。
姑姑抓住我的手腕,五指森白,微泛青光:“阿漫,你聽,楓兒在叫我呢,我要去找楓兒。”
她作勢欲起,我連忙按住,笑道:“是啊,楓兒在等姑姑呢,姑姑要快點趕上楓兒,不然就見不到楓兒了。”
“楓兒在哪裡?”姑姑茫然四顧,蒼然雙眸含著熱淚,“楓兒被太后送走了,跟阿漫一起走了,到揚州去了,我再也見不到楓兒了……”
姑姑的記憶時斷時續,有時記得一年多前的事,有時記得近來的風波,有時誰也不認識,自她看到陛下焦炭似的屍體開始,她便是如此。其實,暗中下迷*藥的同時,我命人在姑姑的酒杯上抹上無色無味的失心散,當夜即會發作,只是輕度而已。
我端來一杯溫水,讓姑姑喝下,姑姑舒眉一笑,笑靨明麗。我盯著姑姑悲傷的眉眼:“姑姑為何回來呢?在鄉下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不是很好麼?回來了,也是物是人非,這天下、不再是淩氏的天下了。”
“我要回去,我不能讓陛下耗盡一生的皇朝基業落入梟雄之手。”姑姑身子一僵,眉目倏然擰起,眸色已然改變,冷冷的尖利。
“放眼幽幽青史,陛下是我的夫、我的君、我的天!”姑姑目視前方,深邃的目光落在粉壁下矮木几上的青花海水穿花雲龍紋貼獅首方觚,“陛下御極十有五年,不邇聲色,僅有一後三妃,子嗣單薄;平素恭敬儉僕,龍城上下,皆是節儉之風。雖無耀古鑠今的彪炳業績,陛下已經憂勤惕厲,殫心治理,甚至寢食難安,夙夜焦勞……”
說到此,姑姑的玉頰上緩緩流下兩行清淚,那是為自己夫君的不平與悲憤:“饒是如此,大凌王朝亡於陛下之手,教陛下如何面見先祖先皇?”
是的,嘉元帝能文能武,英毅果斷,勵精圖治,勤於朝政,不應是個亡國之君。然而,力挽狂瀾於既倒的勇氣,只能讓人感喟與敬佩,並不能改變什麼。雖勇氣可嘉,卻註定落得一個亡國的下場。
“楓兒登基為帝,我好開心,阿漫,你知道嗎?楓兒當了皇帝,可是,楓兒只有十歲,什麼都不懂……”姑姑抓住我的手腕,一根根的手指捏得緊緊的,忽然激動道,“可恨唐王豺狼之心,他是梟雄,是梟雄!我要幫楓兒,我不能讓別人欺負楓兒……”
我輕聲問道:“姑姑,你知道楓兒喜歡當皇帝麼?”
姑姑的臉上怒色乍然而起:“喜歡麼?不喜歡也要喜歡,楓兒沒有選擇。”
我抬手插好姑姑髮髻上的累絲嵌寶石葉形金簪,暖暖的陽光下、紅藍珠玉泛出冷寒的利光,金黃的石葉微光晃動,散出刺目的芒色。我輕笑:“我也沒有選擇……姑姑,這支金簪很漂亮,就讓它一直陪著姑姑,好麼?”
姑姑乾脆道:“阿漫喜歡的話,就拿去好了。”
瞬間,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