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床就不是床,而是棺材,只要人死了才是這種頭內腳外正對大門的擺法,這是土家人最忌諱的事。
不過,我此時的注意力不在那床,而是搜尋房間有沒有留下覃瓶兒來過的痕跡。細一檢視之下,我又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按說這座樓早已無人居住,本應蛛網遍地才對,誰知這房間板壁和地面都乾乾淨淨,儘管我只能分辨黑白兩色,我還是看清房中幾乎纖塵不染。
房間左側有一個暢開的門直通正屋耳房。進入耳房一看,發現耳房分為內外兩間,外間地上鋪著乾乾淨淨的木地板,裡間比外間矮一尺左右,呈前高後低之勢,內間居中位置有一個火坑,但居然沒有與之相配的“三腳”。這又與傳統的土家民居前低後高的方式截然相反。
與廂房相同的是,耳房內外兩間均打掃得很徹底,既不見蛛網,也沒摸到絲毫煙塵,而且內間也同樣正對著門擺放著一張空床。
當我從耳房走進堂屋之後,我更加清晰的意識到這座吊腳樓的房間擺設與真實的完全是相對的。正屋六扇大門暢開,但門是像外開的,這種形式在土家地區被叫做“豬圈門”,正常人家是不會把神聖的堂屋門弄成“豬圈門”的。堂屋正中央擺放著一張漆得黑亮的八仙桌,桌面的鑲縫正對大門,八仙桌左、右、外週週正正擺放著三隻高板凳。內壁上有神龕,但神龕居然高過堂屋正中央那道中梁;神龕之下是“天地君親師位”,但這六個字居然是倒著寫的,“位”在最上,“天”在最下,而且六個字兩邊的護龕不是向外呈八字,而且是向內呈關門的態勢……所有這一切,都與真實的民居格局完全相對。那神龕有褻瀆神靈的嫌疑之外,那三條板凳也擺得極其荒謬,正確的擺法是正對大門那一方不放板凳,這與土家人過“趕年”的習俗有關,門口不坐人的目的據說是為了便於觀察,一旦有外敵或毒蟲猛獸入侵,好及時跑脫。
唯一與真實吊腳樓相同的是,就是正樑中央那個神秘的象【炫|書|網】徵符號。這個符號我很熟悉,我老家的正樑上就有,符號呈圓形,分內外兩層,外圈為硃紅或墨汁繪就,中心則用紅色,如一“卵”形,整個符號形狀十分古拙。符號一般請具有一定巫術的“掌墨師”或土家巫師用鑿在黃色圓心處鑿一圓洞,新樓主人則要跪下用衣服將木渣全部接著,最後再在梁木兩端分別寫上“乾”、“坤”二字。這種神秘古拙的符號乃是宇宙起源的象【炫|書|網】徵符號,它包含著土家人對天地開闢、人類發祥的古遠追憶。土家吊腳樓不僅是處於宇宙自然的環抱之中,同時,宇宙也處於吊腳樓的環抱之中。這種容納宇宙的空間觀念在土家族儀式歌中表現得十分明顯:“上一步,望寶梁,一輪太陽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祥瑞。上二步喜洋洋,乾坤二字在兩旁,日月成雙永世享……”
當然,這座吊腳樓正樑上的“卵”形符號在我眼中只有黑白二色,而且只能勉強分辨出內外側圓形的距離。
我在吊腳樓中間一層幾乎搜尋了一大半,除了看見所有的擺設都與真實相反、打掃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之外,沒發現覃瓶兒任何蹤跡,輕輕喊了幾聲,也沒聽見任何回應,因此我從大門出來,只趴在窗戶上匆匆看了一眼右側耳房和廂房裡,就順著樓梯上了三樓。
這座吊腳樓是典型的“撮箕口”造型,二樓和三樓正房外面都有兩米多寬的“吞口”。我上到三樓之後,不再從廂房、耳房開始搜尋,而是直接向“吞口”那裡奔去。本以為三樓正房的大門也朝外開,出乎意料的是這六扇大門又恢復正常,全部向裡開,而且全部大敞著,我一眼就看清了正房之中的情形。
房間很空,幾乎沒有什麼傢俱,唯一奪人眼目的就是正壁上的神龕。
神龕上沒有任何牌位和文字,僅有十二樽高約兩尺,神態與真人無異的雕像。雕像坐在上下兩層木板上,上八下四,面部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低眉垂瞼,有的怒眼圓睜……其中十一樽雕像均為黑色——也許並不全是黑色,只是顏色稍深的東西在我眼中看來都是黑色——只有下排左起第三樽通體雪白,而且比同排其他三個雕像略高一些,而且那面孔看起來竟然很熟悉。
我被那個通體雪白的雕像牢牢吸引,呆呆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它看,很快一道閃電就擊穿我的心海——我的老伯伯,那雪白的雕像不正是我在安樂洞石床上看見的那個長得和我極為相像的男人嗎?如果以前的猜測都沒錯,這個雕像當然就是傳說中的土家祖先廩君巴務相。
我興奮得幾乎跳起來,既然廩君巴務相的神像在這裡,那這十二個雕像中有沒有土司王覃城呢?我目光從上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