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夜靈的雙眸,一字一字道:“爺爺去找過即墨襄,是不是?”
夜靈又是一怔,他對別人,可以無心無情,可是爺爺……想起他,那些艱辛的,悲傷的往事,毫無阻隔地一一從他眸中滑過,等他想起小影還看著他,已來不及去隱藏。
看著夜靈那黑如深淵的眸子,小影的心也沉入了無底的深淵。怪不得,爺爺直到去世,也不肯讓她為他把脈,他也在隱瞞,隱瞞她該知道的真相,她該瞭解的一切!
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襲來,稍稍後退一步,單手撐住了一旁的桌子。她到底不是四年前那個九歲的小女孩了,初聞噩耗,能做的一切,便是不省人事地昏倒。
“小影,你不要忘了,爺爺臨終的遺言,要你好好的,開開心心地活著。”夜靈看著小影的神色,心中深感憂慮,因為,這樣的神色,他不陌生,他相信,他那九個曾身負血仇的弟兄們,也不會陌生。
“謝謝你提醒。”小影穩住心神,抬步向門側走去。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夜靈擔心她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故而不想放她一個人離開。
小影沒有說話,走到他身邊。夜靈正想開門,卻見身旁的小影突然直直地向前栽去。
“小影!”他急忙一把扶住她,不讓她倒地,卻在擁她入懷的那一剎,渾身一麻,軟軟倒下,動彈不得。
女孩眼神如雪地站在他面前,低眸看著地上的他,道:“這一招,是他即墨一族的武功,透玉指。”言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靈心中一涼,她竟會用仇人的武功來對付他,她想告訴他什麼?無非是,一旦踏上了報仇之路,她將,無所不用其極。
深夜的盛泱,寂靜如一座死城。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只著睡裙的十三歲女孩披散著長髮,失魂落魄地走著,淚珠永無止境般在她玉白的小臉上肆虐,還未落地便糾纏進她飛舞的髮絲裡,消散在沁涼的夜風中。
她好像突然喪失了視覺,她的眼前,不再有街道,樹木,屋舍,目之所及,只是漆黑的一片。
樹杈裡,牆角處,她碰得頭破血流,殷紅的血順著她白皙的臉頰一直蜿蜒到她的脖頸處,恰似一條悲傷的小溪,流不多遠,便到了盡頭。
她伸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仰頭,閉眼,喊不出聲。
她原以為,得知她永遠不可能見到孃親的那一刻,她的心最痛。
她原以為,得知父親死訊的那一刻,她的心最痛。
她原以為,看著爺爺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的心最痛。
她原以為,看見渾身是血生死不知的景蒼的那一刻,她的心最痛。
她原以為,告別秋風中嘴角帶血面如皓月的少年的那一刻,她的心最痛。
…………
她不知,原來,於心而言,痛無止境,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刻,是否會比這一刻更痛。這世上,又是否有那樣一刻,讓這顆心承受了最痛,以後的每一刻,都會比這一刻不痛一些。
她不知,此刻,自己的這顆心,是否已是最痛?她只知,但凡再痛一分,她便無法承受。
風吹乾了她臉上的淚,睜開眼,黑暗中,她看到了她的父親。
白衣翩翩,朗眉星目,卓然而立,笑眼如月。
“爹爹……”她囈語般叫著,伸手去摸。
指尖傳來的,只是一片冰冷的虛無。
看著眼前父親的幻影,她又一次淚如泉湧。
爹爹,你可知,曾經,你給了小影一個多麼美好的世界,這個世界裡,充斥著灑不盡的陽光和賞不盡的美景,風是暖的,雨是甜的,人是善的,心是真的。
爹爹,小影知道,你最愛小影,一如小影最愛你。同時,你又以一顆慈善之心溫潤著小影之外的那些人和事。你要救景蒼,小影支援你,可是,小影不願你以一人之死換我與景蒼兩人之生,小影只願與你同死,與你同去見孃親,我們一家在另一個世界團聚。
爹爹,你為何留下小影一個人,為何留下這樣一個由謊言和欺騙構架成的世界給小影?讓小影認仇人作親作友,在他們憐憫的目光下,披著可悲外衣為一個又一個謊言或悲或喜?
爹爹,你可曾想過,謊言的樑柱禁不得小影真正去依靠,輕輕一碰,便斷了。隨之而來的,是整個世界的天塌地陷。
爹爹,你可知,此刻,小影的眼前一片漆黑,小影的世界,再不可能有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