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三年,又是一年採選。新家人子的入宮,新佳人的爭奇鬥豔,註定意味著一陣子的不平靜。
她所住的錦淑宮,住進來一位新封的美人,夏氏文蘭,官宦小姐,正經的上家人子。美人秩正六品,再晉一階便是位列二十七世婦的容華。
她本就位低,多向一個人見禮也沒什麼,只是這位夏美人太刻薄。她明明已毫無聖寵,夏美人還是嫌她礙眼,時時刁難,又是同住一宮,她躲也躲不過。每每還要笑臉相迎著,日子過得實在糟心。
近身服侍的纏枝給她出主意說:“小主在梧洵時不是就見過如今的尚儀和宮正麼?何不求求她們去?她們是在御前能說得上話的人,總能讓小主過得舒坦些。”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她要拿什麼求她們?
她每日面對著夏美人的刁難,從應付到迫不得已的討好。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知不覺間變得與她一樣的刻薄,學著她去巴結瑤昭儀。果然,瑤昭儀的“施捨”使得夏美人不再對她那樣步步緊逼。她無意識地動著越來越多的心思去爭、去鬥,待她自己有所察覺時已收不住手。
她已變成了自己入宮時最不願去做的人,攀龍附鳳。
沒準哪天就會丟了性命。
御前尚儀晏氏得幸了,這件事一度在宮裡掀起了好大的波瀾。
同樣是宮女出身,晏然從前甚至還在奴籍,卻一舉坐到了從七品瓊章的位子上。晨省昏定時,位在她之前。
她第一次感到了那樣的不服。
她覺得,上家人子位比她高,是她家世不好,可如今一個奴籍之人,憑什麼壓到她頭上?她好歹還是中家人子的出身。
所以當她聽說晏然和她一樣一朝得幸後失了寵,聽說晏然被傳去長樂宮、之後毫無理由地被下旨遷到錦淑宮的時候,心裡一陣快意。
錦淑宮比晏然先前所住的瑜華宮,偏僻多了。她必是觸怒了聖顏。
“究竟是個奴籍出來的下作坯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什麼用,連瑜華宮也不願留你,你還指望陛下多看你麼?”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話,刻薄得連她自己也心生厭惡。對方明明是在她受封之初給過她忠告的人,那句忠告在很多時候讓她忍下了心中的怨憤,免去了無數的麻煩。
她本該心存感激,可這感激到底壓不過心中的嫉妒與不甘。
晏然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夕冉只覺心底一陣被看不起的怒意升騰,她憑什麼?就憑她位份高上兩品麼?
她還當自己是從前的御前尚儀麼?
“倒不如死了這條心,將那些珠釵布料省下來打賞下人,好歹日子好過些,還省得作踐了那些好東西!”
她的嗓音在憤怒中變得有些尖細,極是刺耳地傳入晏然的耳中也傳入她自己的耳中。
面前這淡藍色的身影頓住腳步,脊背挺得很直,頭也沒回地還了她一聲冷語:“胡采女這話錯了,家人子也好,曾在奴籍也罷,今日到底是陛下的宮嬪,女德自不可廢。看來采女自幼沒學過這些,我勸采女回去內修吧,沒的丟了陛下的臉。”
晏然本無意拿陛下出來說事,卻正好觸了她心頭的痛楚。無寵,是她這些日子所有委屈的根本緣由。偏偏晏然從前又是御前尚儀,這樣的話自她口中說出,在夕冉聽來格外地譏諷。
好像每一句話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好像自己是個在深宮中變得尖酸不堪的毒婦,她疾步上前擋在晏然面前,冷聲地喝罵:“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來訓我!你若不是在御前待了幾天哪有今天的位子,好自為之就是了,時時拿陛下出來壓人簡直滑稽!”
話音未落,她已然後悔了,無論現在是否一樣不得寵,晏然到底比她高出兩品。若是一狀告到皇后那裡,皇后便是秉公辦事,也定是自己的錯。
晏然微蹙著眉頭細細地瞧了她半晌,俄而一聲輕笑,轉身施施然離去。就好像她是一個譁眾取寵的怪物。
她根本不在意、根本不屑於同她爭執。
她覺得她敗得徹徹底底,她爭不過那些新得封的上家人子,也爭不過這位在奴籍八年的新瓊章。
她不知道被遺忘了將近兩年的自己為什麼會再度得幸,那麼突然,讓她受寵若驚。她被小轎抬進了成舒殿,她從來沒進過的地方。可她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她又獲寵了,晏然尚是無人問津。
那個晚上她在暗自的攀比中過得如夢似幻。
第二日清晨,猶是鄭褚進來宣旨,晉她從八品良使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