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怔,凝視著她,她確實變了很多,和剛來大燕時那個連漢語都說不好的靳傾姑娘判若兩人。她穿著一襲交領襦裙,長髮和我們一樣綰成髮髻,若不仔細去看幾乎看不出她是靳傾人了。性子也嫻靜了許多,雖則仍不失幾分烈性,舉手投足卻已是貴女的模樣。
“夫人很愛將軍?”我問她。
“起初並沒有吧……”她沉吟著,笑意清淺,“剛開始,我只是感激他救了我父兄的命。後來聽他說了與你的過往,我覺得他是個好重情義的男子,比靳傾的勇士半點不差。成婚之後……”她垂下眼簾,面上浮起的微微紅暈道出她的幸福,“他待我很好。”
“夫人錯了。”我覆下羽睫,沉靜地定定道,“我與將軍……並沒有過往。”
“我知道。”她爽朗地一笑,“你不必再怕我多心了,先前不過一時性急罷了。想一想也知道,我嫁給霍寧這麼久、連孩子也有了,從前的事又還有什麼關係呢?”她頜首含歉道,“我真的只是一時氣急,你別計較……”
“如此便好。”我鬆了口氣,莞然笑道。
“你愛陛下麼?”她忽地這樣問我,“或者……你曾經愛過陛下麼?”
我覺得心中被人一刺,淡泊答說:“我不知道。”
這是實話,我不知道。宮裡的每一日每一刻都緊張著,時時有那麼多事情要想,我甚至從來沒有時間去用心體會我是否愛他。
朵頎又問:“那……你恨陛下麼?”
我怔了一怔,答得肯定:“恨。”
“因為他廢了你?”
“……不,因為他聽了那些話後,連問我都不問一句,見也不見一面。”我抬了抬眼睛,“那時我才知道,他從來都信不過我。”
“晏然,你知道嗎?如果你的孩子真的是霍寧的,我一定會恨上他,不是因為他納妾,是因為他瞞我。”她忽地這樣說,話語尖銳但說得極是認真,全然不似譏諷之意。
我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她說:“我是想說……這樣的恨是因為在意吧,是因為曾經有愛才有恨。你還是會想陛下,對不對?”
我聽得大震。是,我時常會想起他,這些日子都是。午夜夢迴時、無事靜想間,他總會不經意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每次都要我好一番努力才可以打斷這神思。我笑了一笑:“是,共處了十幾年,總會想的。”
“你別自欺欺人了。”她輕笑著,對我的解釋大感不屑,“其實陛下對你也和對別的嬪妃不一樣,連我都看出來了。他是廢了你,但他也許有他的難言之隱呢?”
我在僅僅一瞬的動容後便是森然的冷意:“夫人,那若將軍休了你呢?哪怕他有他的難言之隱,休了你,你會原諒他麼?”
朵頎默然。
“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實。我害過人,不止一個,他按宮規治我的罪我無話可說。但……他總該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那些人我容不得,她們若不死便是我死。他可以廢了我,但總該來聽我說一句話,讓我知道我先前對他的心是值得的、先前的情分不是一場笑話……”我說得激動,朵頎聽得怔怔無話,我沉氣緩和幾分,續道,“他既不體諒我的難處,我又何必去理會他的難言之隱?”
所以最終,到底還是兩相辜負吧。
“晏然……”朵頎開口,似乎想勸我些什麼。我挑了挑眉頭:“夫人以後也叫我阿宸吧,晏然死了。”
她滯住。良久,嘆息沉重,苦笑悽然:“你們宮裡的事,太複雜,我真是愈發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嫁給陛下。得寵如你,都能一朝廢黜,半分恩情也不剩,我只會比你更慘。”
我驀地想起當初委婉地告訴她宮中險惡讓她知難而退的事,看來委實是幫了她一道,我自己卻終究沒能逃過。
“這事兒,夫人得謝我。”我微微笑著。
她點了點頭,瞭然笑答:“是啊,多謝你,簡直無以為報……”她睨了一眼箏邊正溫著酒的爐子,“若不是你有著身孕不宜飲酒,必要敬你一杯。”
我聞之眉眼一彎:“得了吧……你們靳傾的酒太烈,吃不消。”
心中的一搐再度證實了朵頎方才的話,我是忘不了宏晅的。我記得,他曾在我喝這酒時調侃我酒量不好還硬要喝,他還說……日後定要找霍寧喝兩杯。
正文 159
在霍府養胎的日子是平靜的;除卻兄長偶爾因為要一直悶在這一方天地出不得門頗為怨念之外沒有什麼遺憾。這樣安心的養胎在宮裡大約永遠不會有;我不用擔心任何人害我;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