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不對勁,生怕擾了“好事”會被責怪,這才故意避讓出去的。一時尷尬,有點後悔剛才忘了這茬。只好裝作如無其事地道:“是剛睡了過去。你們也去歇了吧。晚上不用叫醒他了。”
張安劉全對望一眼,笑嘻嘻地應了聲是。
靈州迎來了一年裡最炎熱的秋老虎季節。這裡的熱,和上京完全不同,對刀口癒合並不是個好訊息。因為熱,也沒可以用來降溫的冰塊,蕭琅又晝夜躺在床上,即便有繡春和張安劉全的周到護理,小半個月後,他長久承壓的後背等處還是長出了一粒粒針尖大的熱疹子。繡春和裴度商議後,得知城外山上陰向的山腰處,有一座前任安西都護建起來的避暑宅邸。雖然已經很多年沒人過去住了,但前任都護建這避暑宅邸的時候,費了不少的工本,收拾收拾,應該還是個不錯的地方。繡春大喜,立刻叫他安排。過了兩天,事情便妥了,蕭琅被送到了山上。
確實像裴度說的那樣,這裡確實是個極好的避暑勝地。房屋雖有些舊了,有些地方也露出了年久失修的頹敗之相,但安頓蕭琅的這處主院,收拾出來後,還是十分宜居。森旺林木遮掩之下,四周陰涼一片,跌水處處,邊上就有道小瀑布奔流下瀉。
這裡確實是個適宜養病的好地方,繡春挺滿意的。
裴度隔個幾天便會上來一次,繡春照了老規矩,每次自己都是自動避讓。看起來,最近外面的事情應該很順利,因為每次裴度去後,蕭琅看起來心情都不錯。
裴度最後一次到來的時候,山下隨從眾多。與他一同上山覲見魏王的,是個突厥貴族打扮的中年男子,面目與繡春從前見過的王子有些像,但比王子多了幾分雅貴之氣。張安過去奉茶,出來後,偷偷對繡春咬耳朵,說這個人便是之前被自己的族兄逼宮跑路的倒黴西突大汗,魏王殿下在榻上接見他的時候,他的態度十分恭敬。
來客許久才走。繡春進去的時候,發現蕭琅正出神,但神色看起來十分愉悅。不等繡春問,他自己便開口道:“戰事結束了!”
戰事的最後結束,與之前的那場鼠疫也有關係。
裴度第一次來這裡拜見魏王的時候,便帶來了一個訊息,雅河對岸的突厥境內,也開始發生與我軍先前相類的瘟病了。先是牛羊染瘟,繼而傳染到人身,因了防治不力,擴充套件速度驚人。原本就吃了敗仗的軍隊,很快便撤退,回到了牙帳所在的金山之畔,一路卻將瘟疫愈發擴大開來,十人九病,民怨沸騰。魏王授意阿史那父子聯絡舊人,在得了援助的情況下,輕易便奪回了一部分屬地。魏王又派我朝的軍醫過去,按前次的醫方治病救人,民心很快歸望,紛紛前來投奔舊王。然後,就在三天之前,裡應外合,阿史那父子奪回了金山牙帳,坐了不過小半年大汗之位的奪權者被亂刀弒殺,亂局就此落幕。
大汗來拜見監國魏王殿下的時候,以賀蘭雪峰之上的天神為名,歃血為盟,發下重誓,永不再南下一步,願向天朝奉納歲貢。國書已經被送往東進的路,不日便可抵達上京。
“五十年,或是一百年後如何,咱們不得而知。但至少,這幾十年內,只要我蕭琅還在,賀蘭山闕東西的兩國子民們,往後或許終於可以得以安養生息了。”
蕭琅最後看向繡春,面帶微笑地道。
繡春第一次生出了自己真正屬於這個世代的那種歸屬感,為這句從他口中而來的話而感到熱血沸騰。他的所想,就是她的所想。他的驕傲,也是她的驕傲。她和麵前的這個男人一道,同呼吸,共命運。
“殿下,”她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我以你為榮。”
戰事結束了,和平也來臨了。需要收尾的事卻還很多。裴度反而比從前更頻繁地上下山來見魏王。他又變得很忙,經常躺在床榻上處置公務。但隨了傷口漸漸癒合好轉,除了被繡春限制住,還不能隨意下地走動外,殿下對現在的狀態很是滿意。有時候得了空閒,興致來了,他就作畫,不止畫繡春,也畫山水。會乘坐輦出去,遇到合意的取景點,便停下揮毫潑墨,回來獻給繡春,讓她點評。只是貶多贊少。殿下忍了數次,直到幾天之前,他自己一氣呵成覺得十分得意的一副畫作竟被她點評為“狗爪留印,糊里糊塗”之後,氣得差點仰倒,最後也不管她願不願意,決定強行收她為徒教她畫畫,就算爛泥扶不上牆,至少也要讓她提高點鑑賞水平,這樣才配得上他。
這樣一晃又過去了半個月,這一天,他終於被允許,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
“但不能太久,要循序漸進。”
她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