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回來的時候看到老頭衝他得意的笑,於是也換了他一個優雅而美麗的微笑,彷彿唇角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下午陽光很好,傾城飛上屋頂,在半溶的積雪裡找到了那把十字鎬。
老頭趿拉著鞋走出來,衝庭院裡吐了口痰,仰著臉問:“你在上面幹啥?”
傾城舉著十字鎬給他看。
“你想拿那破玩意幹啥?殺我?嘿嘿,別做夢了,那破玩意只配刨糞!”老頭說,“你快下來吧,那玩意殺不了人,你是不是想在我頭上刨個坑?”
傾城就是這樣乾的。
老頭死後,屍體迅速縮小、變形,成了一隻綠皮大蜘蛛。傾城丟掉染血的鎬頭,進廚房尋了一隻蘆柴棒,點燃,舉著朝門外走去,一路點燃了柴火垛、磨房和探進院牆的柳樹。蜘蛛網黯淡無光,美麗的紅棕色已經消退,大片大片的被風吹走,露出了完整的天。傾城回頭凝望烈火中的莊園,心想,火燒得這樣猛,我為什麼還是冷?
回過頭來再看,橫亙在面前的是一片白得刺眼得雪嶺,山下,碧螺谷里人來人往,箭靶狀的莊園靜靜座落在山谷中央,嘹亮的號角隨著罡風飄到山上來,那是箭樓裡的警衛在換崗。
絕嶺之上,黑袍老人負手卓立,彷彿一尊冰雪鑄就的雕像。
傾城終於知道,他還是沒能飛出高陽的手心。千辛萬苦晝夜逃亡,到頭來腳下還是碧螺谷,他在迷夢中走過了千山萬水,遇到了老人青年和孩子,其實他一直在原地踏步,他的一切遭遇都只是毒仙師實現安排好的夢中戲。
高陽轉過頭來,冷冷看著他。傾城瞬時陷進了冰窟,渾身不自在,卻又掙脫不了他的視線,彷彿被一雙手勒住了喉嚨,只消高陽一眨眼,脖子便會應聲折斷。高陽沒有眨眼,傾城甚至懷疑他本就是雪山的一部分,直到高陽開始說話,他才知道這個可怕的老人早就看穿他的底細了。
高陽忽然笑道:“你把纏綿悱惻散當水喝,太浪費了。”
傾城苦笑道:不是我願意浪費,人家太客氣,我不好拒絕。要是你捨不得,可以從我身上拿走。
高陽笑道:“纏綿悱惻散不是毒藥,出了蓬萊玉枝無藥可解,就算我有玉枝,你認為我會用在你身上嗎?”
傾城搖頭苦笑:“那就是更大的浪費了。”
高陽笑道:“你還挺有趣,你不怕死嗎?”
傾城說,我怕死,你會因為我怕死就不殺我嗎?
高陽搖頭道,“你走吧。”
傾城狐疑的望著他。
“從蠱精幻羅裡闖出來的人三百年來你是頭一個,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蠱精幻羅……難道我遇見的一切,果真是你變出來的假相?”傾城半信半疑的問。
高陽莞爾一笑,從寬大的袍袖裡探出右手,保養得體的手指修長白皙,整齊的指甲閃著淡綠色的幽光,那是翡翠石的色澤。
虛空一招,高陽右手五指漸漸伸長,變粗,成了五條細小的人偶模樣,言笑款款,作揖拱手,恍若真人,傾城仔細一看,正是先前遇見的老嫗、男孩、婦人、壯漢和老者,在高陽掌心內又恍恍忽忽的浮現了一幢莊園,掌紋的陰影聳立起來,成了垂柳模樣……那老嫗看到傾城,竟伸著頸子衝他揮手微笑,又轉身面向高陽跪拜,彷彿在替傾城乞求什麼。那四個也衝了上來,推開老嫗,跪在高陽面前指天劃地,時而朝傾城頭來怨恨的一瞥。
高陽哈哈一笑,一翻掌,莊園柳樹遽然消失,男女老少也都化著綠光,鑽進指尖去了。傾城猛然醒悟,那老少五人就是高陽的蠱精,那綠光,想必就是李璧華所說的“碧血劍”了。
目睹了這一切,傾城心中五味雜陳,從前自以為了不得,今日見了高陽,才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喟然嘆道:”諸般色相,本是無常,仙師掌上有乾坤,在下服了,事到如今……”他本想說“只求一死”,卻因突然發現了高陽目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及時收聲。“仙師,假如把你換做了我,你會選擇再一次逃亡嗎?”
“把我換做你?太可笑了!”高陽居然也會笑得很慈祥,這大大出乎傾城的意料。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所謂的易地相處、將心比新,不過是愚者一廂情願的幻想。每個人掌心都有一個世界,你的力量有多大,那個世界就有多,麼大,我能掌握你,你不能掌握我,這就是現實,想讓我明白你的心情,除非你能掌握我。你的劍,拿回去吧!”袍袖一捲,阿修羅魔劍化著一道紅光,貫入傾城腰間的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