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心思陪他說笑,站起來就要離開。
只聽蘭溪在背後悠悠說:“人生猶如白駒過隙,快意歡心能得幾時?何必急著今日領明日憂呢?”
我苦笑不應,也不回頭。
不是沒有想過,過得一日便算一日,至少現在每次看到靜非塵溫和的笑臉都會覺得現世安穩,別無所求,能多看一眼便是賺了一眼,能多對一刻便賺一刻。 但我終是不能灑脫,想到這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心便會緊縮成一團。
一個明知不會熟的果子,等長大了再摘,會不會更苦一點?
我不知道。
也不想回頭,只能一直往前走,走進漫漫紅塵煙雨中。
四月,到處變得溼漉漉的,雪白的杏花開滿枝頭。站在掩月樓上遠眺,只見雪白擁籠著樓樓閣閣,覆蓋了溝溝壑壑,幾乎看不到綠葉的襯托。杏花開得是那麼爛漫肆意,整個陵州城就像飄在雲朵中一樣。
就在這樣的季節,我得到了來自梓城皇家綢緞莊靜府的訊息。
靜府自從主人身死,少主失蹤後,各房一直在爭奪家產,互相攻擊扯皮,搞的家族元氣大傷。為免全族皆損,族中老人出來主持大局,宣告綢緞莊需由正主兒主持,各房不得相爭。於是靜府開始尋找失蹤的少主人,要他出面承繼家業,重新爭奪今年“貢御”的資格。而四處尋找少主的靜府的人,已有來到陵州城的,透過靜府的關係網,不停撒播訊息,進行著搜尋。
這個訊息是杏姑透露給我聽的。她當日收留我兩人的時候早已心中有數,是以今日知道這訊息並不意外。不過我很感激她告訴的人是我,而不是靜非塵。
相處久了,漸漸發覺杏姑確實如採柔六子他們所說,是個好人。當日我在樓裡跟她談判時所見到的那一幕,其實並非是她所說的那樣,要我哥去侍候惡霸,只不過是作個樣子教我自動上鉤而已。靜非塵的所謂賣身不過是簽署了一份打工合約,將在掩月樓中打工三年賺取工錢而已。當日我看都沒看他的合約便一手撕了,自以為跟自己籤的那份一樣,純屬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杏姑能一環扣一環,短短時間內佈下這麼精妙的局,更在最後一刻還看準我的心理,逼我絕路,惹我暴跳,以致一時大意著了道兒,可見她的手腕高明。
她的心地是良善的,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有她的手段和原則。
不過當知道被騙的真相時,我並沒有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勃然大怒,反而有點暗暗感激她沒有真的將靜非塵送進虎口。就如現在一樣。
即使這是個殘酷如霹靂般的訊息,一手交由我做決定更是殘忍,但我仍然感激她的心意。殘酷的心意。
得知這訊息的當晚,我在掩月樓最高的閣樓前如石像般站了一夜,痴痴看著暗處那些深深淺淺的白,直到月色如霜溼透了我的眉睫。
站了一夜的結果,當然是感染了風寒。
次日,我稱病請假。蘭溪和靜非塵來看我。我著靜非塵跟採柔去買藥,他不疑有他,答應一聲便去。
行至門口,我叫住:“哥!”
他回頭。
我說:“當心點,好生照顧自己。”
他怔了怔,笑著點了頭:“我很快會回來。”他看著我的眼神清冽,如昨夜的月色,皎潔晶瑩。
在很久很久以後,我還常常想起他那一笑,和說那句話時的神情。
靜非塵和採柔一離開,我整個人靜默下來,變成了石塊一般的存在。
蘭溪這次沒有拉著我說笑,他只是用一種深思的表情看著我,然後給我彈了一個上午的琴。
午飯的時候,採柔回來了,眼圈有點紅,看見蘭溪在,怯怯的不敢進門。
蘭溪站起來:“我去用膳。”徑直去了。
看蘭溪離開了,採柔走過來蹲下,拉著我的手,將她的臉埋在我的掌心。
“那些人帶走了大公子。”採柔低聲說:“大公子想跑,但是跑了兩步又停住,回頭瞧我。”她哭了起來:“他一直瞧著我,什麼都沒有說。小公子,我知道你是為了大公子好,可是……可是……看到他的神情,我好難過,我好難過。”
我沒有說話,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光了,腦袋也木木的,空白一片。全身的感覺只剩下被採柔握住的那隻手,顫抖溫熱,一點點的潤溼下去。
晚上的時候,我瞅著沒有人了,爬起床來看月亮。月色如霜如雪,照得人心底冰涼一片。忽然抽起筋來想去彈琴。
摸到琴室,抱起一具琴就跑到後院。前院正是燈紅酒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