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連愚山慢慢睜開眼,漆黑的眸子暗淡無力,盈滿痛楚與不捨,卻溫潤一如當初,如同秋天最後一素殘花,即將被風兒捲走最後殘骨,卻遲遲不肯落去。
“珞兒,我不行了,把孩子留下吧……”
雲珞猛地用力,幾乎將連愚山的手骨揉碎。
連愚山心裡一痛,忽然急促地喘息起來,張嘴用力的吸氣。
雲璃見狀連忙喚道:“小九,藥!”
“這裡!這裡!”小九慌忙把剛取來的保身丹遞過來。
雲璃扶起連愚山,給他喂下藥去,伸手入衣襟,在他胸腹部揉撫,舒緩胎動給心臟帶來的壓力。
心痛伴著腹痛,讓連愚山呼吸得分外吃力,好在那藥見效甚快,暖暖地在體內散開,終於讓他生出幾分氣力。
連愚山緩過氣息,望著雲珞痛苦憂傷的面容,忽然往事如霧,一幕一幕,輕輕淡淡縹縹緲緲的從心底浮起。
連愚山微微一笑。
雲珞一直凝望著他,此時迎著春日的陽光,乍見這輕柔一笑,但覺這笑容竟是異樣的素淨溫寧,清潤難言,不由心中劇痛,鑽心噬骨。
“皇上。”連愚山忽然輕聲喚出這陌生而疏離的稱呼,讓雲珞心下一凜。
“愚山自五歲起,陪伴陛下身邊,讀書受教,日日相伴,但求吾皇將來英明神武,福澤四海,河清海晏,耀我大雲……”連愚山微微一頓,勉力續道:“如今陛下登基,天縱才智,盛世清名,愚山唯心足以。愚山一介罪民,私懷龍種,罪不可恕,惟有以命換命,為大雲保留一點骨血,請皇上切勿、切勿以罪民……為重!”連愚山說到最後幾個字,已幾近脫力,冷汗出了一身。
“小書呆……連愚山……”雲珞痴痴然然地望著他,從心底慢慢浮起冰涼的寒意,將他全身籠罩。
此時在他面前的,已不是那個和他傾心相伴的小書呆,而是忠貞愚守,以江山為念,以百姓為先的連愚山。他要的,不是珞兒的珍愛情深,他要的,是大雲皇帝的責任與無情。
連愚山的夢,已經醒了,他與珞兒,在先皇去世的那一刻,已是天涯陌路。
“連愚山,你竟然如此逼朕。”雲珞一字一字,帶著犀利的憤怒和絕望的悲哀,從心底深處擠出來。
連愚山緩緩合上眼,軟軟地躺在那裡,不忍多看一眼那心碎的表情。
內室裡一時靜默無聲,只有連愚山不時發出的低吟,和痛苦輾轉間的輕弱掙扎。
雲珞哀傷而無力地望著他,不言不語,直到這詭異的沈靜,被大神官沉重的話語打破。
“皇上。”雲璃面沈如水,輕聲道:“胎兒的氣力快盡了,不能再拖了,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
雲珞渾身一震。
那位老邁的太醫上前,滄桑的手把住連愚山的脈,低低道:“大神官說的不錯,不能再拖了。”
連愚山輕輕睜開眼,望向雲珞,黑黑沉沉的眸子深處,泛出一抹淡淡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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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珞渾身輕顫,不能自己。想轉頭避開連愚山的目光,卻一動不能動。
老太醫後退幾步,撩起長袍,俯首跪倒:“皇上,老臣放肆一言,連公子母體孱弱,心脈衰竭,恐怕舍了胎兒也難以保全。老臣斗膽,奏請皇上保小皇子。”說著重重一叩,磕下頭去。
後面幾名御醫也紛紛下跪。
雲珞望向雲璃,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人色,彷彿三魂已失了六魄,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殼。
雲璃面沈如水,偏過頭去,無言以對。
“皇上……”
連愚山低弱的聲音幾近嘆息,但這聲輕喚卻是如此堅定、堅決,不可迴轉。
連愚山,你竟然如此逼朕,如此逼朕……
雲珞知道,要保皇子,只有最後的辦法:剖腹取子。但是這樣一來,連愚山便難尋生路。
雲珞的聲音猶如被砂石碾過,撕裂不似人言,每一個字,都割在心底,他艱澀地吐出兩個字道:“準、奏!”
“請皇上離開這裡,莫被血光衝了聖駕。”雲璃低低地道。
“今日沒有人,能讓朕離開這裡。”
雲珞看著他們給連愚山灌下止痛的湯藥,掏出薄薄的刀片,準備好一盆盆清水,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慢慢沈澱,凝成冰一般的冷。
他們解開連愚山的衣襟,露出白玉一般圓潤的身子和高隆凸起的腹部,胎兒悸動的脈絡清晰可見。
雲珞在旁呆呆的凝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