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她的心緒就十分的暗淡,她討厭自己有這樣的心情。她抬起拿煙的手,毫不猶豫地朝另一隻手按下去。菸頭接觸到她的面板時,發出來的聲音令冷白冰顫慄。那種從面板進入心靈的痛感,使冷白冰感到了幾分欣慰。她站起身沒有理會米蘭,她跳進了剛剛挖好的防牛溝。冷白冰揮動鋤頭挖溝,而米蘭對冷白冰突然的煩躁深感不安。她惴惴地跟著冷白冰下到溝裡,她覺得兩臂發酸,怎麼舉鋤頭都十分吃力。她又繼續仰靠在溝壁上,她的背心涼沁沁的。她看著冷白冰扭動的身子和她手中的鋤頭,心裡有了另一種陌生的懼怕。她不知道冷白冰會不會就這樣不再理她。她覺得內心又籠罩了一層陰影,剛剛升騰起來的那線模糊的希望,一下子又破滅了。
遠處送茶青的馬車奔突而來。犯人們把自己茶籮裡的茶經過記錄用秤稱過之後,倒進了馬車上大大的幾個茶筐裡。茶筐很快就裝滿了,兩個在車上的人站進茶筐裡踩了又踩,這樣直到再也踩不下去為止。趕馬車的犯人跳上馬車一揮鞭子,五匹馬就抬動前蹄,無精打采地走在土路上。沒有稱過茶的犯人,只好將茶葉倒進路邊的大筐裡,悻悻地走回茶行。
冷白冰聽見馬車的聲音立即從溝裡爬出來。她叫住了趕馬車的犯人,然後她高喊著監督崗的名字,一邊說自己送茶去了,一邊就跳上了馬車。反正冷白冰基本上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秦楓從另一塊茶地裡走出來。
她說:“冷白冰你下來,你瘋到茶廠去幹什麼?”
冷白冰從馬車上跳下來抓頭搔癢。
冷白冰說:“秦幹事我求你了,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讓我溜一溜,反正你也知道我不會逃跑。”
秦楓笑了笑,她看看站在溝邊的米蘭說:“那你要把米蘭帶回來。”
米蘭跟著冷白冰爬上了馬車。米蘭坐在大筐裡的茶葉上,馬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工地。所有的道路都是陌生的,米蘭有一種越走越遠的感覺。她心裡又湧起了一種情緒,那是一種幾個月來她試圖忘掉的一種情緒。隨著馬車越來越快的速度,這種情緒也越來越強烈。每一聲馬蹄都叩擊在米蘭的心上,想起自己有可能要在這裡待上一輩子,米蘭便覺得無法把握自己。實際上離開這裡的根本目的是什麼,米蘭是不知道的,她只有本能的衝動。
40、井水不犯河水
春天的夜晚格外地清朗。米蘭坐在壩子中間的花池上,夜間散學習的鐘聲剛剛敲過,整個監房在一片喧鬧中。一叢開著雞冠樣的花狀植物,影影綽綽地遮住了她的身體,雖然到處是燈光的明亮,米蘭還算是坐在暗處。她的心情依然顯出樹影樣的暗淡。
西瓜皮從對面的樓上跑下來時,發現了米蘭,她遠遠地看著米蘭,朝米蘭走過去,米蘭見西瓜皮站起來就走。西瓜皮一把抓住了她,並把她重新拉到暗處說:“我提醒你離冷白冰遠一點,她是個殺人連眼都不眨的惡魔,這個世界上最冷酷的女人就是她。”
米蘭沒有搭理西瓜皮,她把臉轉向樓道,幾個女人正在那裡歪歪扭扭地瘋打。她們撞著了一直站在過道上的黃小瓊,黃小瓊又滿天開花地罵開了。幾個女人不瘋也不打了,擠在黃小瓊身邊故意惹著她罵人。黃小瓊見有人助威就越罵越起勁,她的話像瘋開在春天的油菜花樣,瀰漫著一股讓人頭暈目眩的花粉味。夜晚的監房就飄浮著黃小瓊的聲音以及隨著她的聲音產生的遐想。
西瓜皮緊挨著米蘭坐了下來。她把手放在了米蘭的腰眼上,然後輕輕向上撫摸著。
米蘭說:“你能不能放開我?”
西瓜皮說:“你聽那個瘋女人把什麼都想透了,說出來的話句句都打擊人。”
米蘭說:“你能不能找別人幹這種事?”
西瓜皮說:“當然能,不過是你答應要跟我做朋友的。”
米蘭這時才領悟到了做朋友的含義。米蘭有幾分妥協了,她停留了片刻,她體會著西瓜皮的手在自己身體上的流動。這時西瓜皮反而停止了動作。她摸出一支菸來,示意米蘭抽一支。黃小瓊的聲音仍然吱哇吱哇地在監房裡飛散。監房裡到處是吱哇吱哇的聲音。
西瓜皮說:“米蘭,其實在這監獄裡我也怪孤獨的,有時候我也覺得沒有什麼活法。我有個孩子在山東,是我17歲被賣到那裡去時生的。”
西瓜皮仰起臉看著天空。天上滾動的雲團遮住了月亮。西瓜皮的眼裡忽閃著一些淚花。西瓜皮被內心的痛牽扯著變得十分柔和。米蘭心裡對西瓜皮的惡感都消失了。她想西瓜皮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令人噁心和不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