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演出,頭晚他們就開始興奮得難以入睡。他們希望第二天不要下雪不要下雨,好使自己的鞋在會場裡顯得乾淨點。可天公偏不作美,半夜裡卻下起了凍雨,雨不大但也不小,噼噼啪啪地打在屋簷上,使人不得安寧。氣溫已經降至零下好幾度,天亮之後的冰凍三尺也是意料之中的。冰凍總比下雪好,路面起碼是乾淨的。
集合的鐘聲響起之前,整裝待發參加演出的犯人就先排隊走了。那些急於想去看演出的犯人紛紛走到門外等著。集合時沒有敲鐘,各中隊幹警走進監房後,吩咐各組組長、監督崗到外面去抱稻草。待各中隊排著隊走出大鐵門時,抱稻草的人已等在門口,每人一把稻草,從鞋底紮上來,這樣行走在冰凍的路上時,就不至於會摔跤了。
當這支隊伍不畏艱難歪歪扭扭地來到支隊的大禮堂門外時,正好與迎面而來的另一支男犯演出隊伍不期而遇。隊伍同時出現了喧譁和騷亂。男犯隊的幹警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男人,他大聲地說了幾句什麼,誰也沒聽見,然後他把目光投向女犯帶隊的幹警。他的意思是讓女犯隊伍停下來,男犯先走。可女幹警卻偏偏作出不明白的樣子,形成兩軍對壘互不相讓的陣勢。
男幹警氣得臉通紅,一邊頓足一邊搖頭。眼見兩支隊伍,很快要在進大門的一條小道上短兵相接,他就罵罵咧咧,他認為這個時候,他們得先進去,帶隊的女幹警應該主動叫她的人停下來讓路。
禮堂內迴響著《義勇軍進行曲》,情急之中他大聲地呵斥走在前面的女犯停下來。前面的女犯在他的呵斥中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繼而反過頭去看看自己的幹部。她們知道這種戰鬥是與己無關的,她們喜歡這種衝突,接著又走了兩步。男幹警又吼了一聲,聲音比剛才提高了兩倍,有濃重的火藥味,前面的女犯終於不敢再往前走。帶隊的女幹警用冷漠和沉默來表示接受。
於是這支長長的女犯隊伍便停在了大門外的路邊。
這時她們清楚地看見一支挺拔的男犯樂隊,分列大門兩邊。禮堂內的《義勇軍進行曲》剛剛一停,他們就開始吹奏“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這支曲子直吹得女犯人個個眼熱心跳、手足無措。
偏偏在這時又來了六大隊的女犯演出隊伍,女犯打扮得花枝招展,耀眼炫目,當她們透過樂隊中間時,樂隊演奏幾度中斷。中斷的原因是男犯們同時換氣的時間多了起來。他們一邊心不在焉地吹奏,一邊目不暇接地尋找。那些五顏六色的衣服上,散發出的脂粉味透過鼻息,直接進入到每個人的內臟,然後進入血管,使他們面紅耳赤血管脹大。
女犯演員在他們面前走得磕磕絆絆步履艱難妖豔絕倫,把一條並不長的路走得很長。於是男犯樂手們就把曲子吹得悠揚嘹亮彎曲盤旋遼闊無邊。這使他們的演奏水平達到了極致。
禮堂很大,座位擺成了三排,最後面還橫著一排,中間卻隔著兩人寬的走廊。男犯全都坐在靠左邊的椅子上,女犯靠右和最後面坐。每隔10來米就站著一個著裝整齊、腰繫皮帶、戴著白手套的男、女幹警。燈光特別的明亮,跟要燃燒似的。舞臺背景是一幅寬大的山水油畫,顏色分外明朗。用來遮擋舞臺的幕布是紫紅色的,臺子中央的橫幅上方寫著:熱烈歡迎局領導光臨指導。
裝臺的幾個男犯在舞臺上跑來跑去。
聲音突然停了,喇叭裡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一個渾厚的男聲在喂喂地試音。臺下除了領導席空著,放眼望去黑壓壓一大片嘈嘈雜雜噓咦之聲此起彼伏,嗡嗡嚶嚶像兩群相望的狼,互為彼岸和終點。
過道上的幹警走來走去,他們誰也沒有想著要去制止演出前的騷動,那種翻江倒海般的騷動,對幹警來說已經是見慣不怪視若無睹。
領導進場入坐之後,會場頃刻間就靜了下來,如潮水退去之後平靜的海面。犯群中有經驗的人這時拿出紙和筆,開始對自己的目標寫情書。趁著報幕的一男一女說彙報演出現在開始時,就把紙團扔給對方。
這個時候過道上的幹警,也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臺上,全沒在意眼皮底下飛來飛去的紙團。場內響起掌聲,丟了紙團的人連忙跟著鼓掌,一邊鼓掌一邊看對方是否撿到了紙團。他們讓場內的掌聲持續了半分鐘,反正他們有使不完的勁。掌聲停下來時,局領導拿起麥克風對大家說了幾句關於改造、關於演出的客套話。
場下又是一陣歡天喜地不分輕重的掌聲。紙團在掌聲的掩護下,更加肆無忌憚地飛速滾動。而掌聲又是格外地響亮,讓人直聽出了鋼筋斷裂的嘎吱聲。拍手的人想,無論是講話還是演出反正都要拍手,要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