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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29、是否在回家的路上

米蘭坐在黑暗裡。鐘聲敲響的時候,教學樓裡上文化課的犯人就一窩蜂似的擁出教室,嘩啦啦地再擁進監房的壩子裡,然後那些聲音又擴散開去,進入各個監室。這樣聲音才漸漸停頓下來。

外面的聲音退去以後,記錄?監獄裡負責對每天勞動情況進行記錄的人,由表現較好的犯人擔任 高喊米蘭的聲音就顯得很響亮。米蘭順著聲音走過去,她看見了抖摟在記錄手裡的囚服,那衣服的顏色是絳紫色的。她伸手去接時便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半步。新棉布衣服裡散發出來的腥臊味頓時讓她感到頭暈目眩。在她朝後退的時候,她覺得時間已經被那樣的顏色和氣味堵住了。

記錄說:“以後天天都得穿囚服。”

米蘭緊緊地抱著衣服站在那裡。記錄又把手朝米蘭揮了揮,米蘭就看見那幾張牛皮紙。記錄翻開一個本子寫上米蘭的名字,然後說:“這是場券,也就是你每個月的零花錢。可以買牙膏衛生紙什麼的。”

她見米蘭沒有動就有些生氣地說,快在上面籤個名字,如果不要就算了。

米蘭接“錢”的手抖了一下。小時候聽奶奶講過,很久以前山東的泰安城是座人鬼共同出入的城市。鬼也像人樣地進商店買東西。店老闆分不出人鬼,就在貨架上放一個裝水的瓷盆,凡來買東西的人遞過錢來,老闆便扔在瓷盆裡。沉到水裡的錢是人的錢,浮在水面上並且發黃的錢便是鬼的錢。那鬼錢到了晚上,還散出一股泥巴和腐肉的味道。

這一夜窗外一直下著雨,米蘭看見柚滿腳汙泥,趔趄著行走在茅草叢生的荒山上。柚顯然很冷,他似乎被凍壞了,蹲在一塊大石頭上,從懷裡摸出一疊發黃的鈔票,天空立即飄起了鵝毛大雪。黃色的雪花紅色的雪花白色的雪花鋪天蓋地,米蘭在雪地裡掙扎了一夜。

米蘭頹喪地認定柚已經跟到了監獄,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時時遊走在昏暗的窗外。米蘭並沒有感到害怕,她看著柚,柚似乎暗合了米蘭的心情。柚的嘴一如他死時那樣半張著。

米蘭說:“柚,帶我走。”

柚就把臉貼到窗子玻璃上。柚的臉被玻璃壓得奇形怪狀。米蘭從床上翻坐起。柚消失了,窗外是簌簌飄落的雪花。米蘭躺下去想回到剛才的情景中去,她認為那些遊動在心底的對死的渴望,消解了對柚的陰魂的恐怖。她想柚是餓了,走那麼遠的路,怎麼不餓呢。米蘭找出那碗沒吃過的麵條,將兩根筷子插進去。她的目光落在筷子上。

米蘭說:“柚,你餓了來吃東西,吃了你一定要顯靈,讓我知道你確實來叫我了。”

大雪整整下了一個晚上,空氣冷冽,屋裡也能清楚看見人撥出的熱氣。這樣的天氣就不用外出勞動。不勞動時便要在吃過早飯之後,學習監規隊紀,各類基本常識,重要的是要學會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社會主義好》。

她們唱歌時,總是唱得拖拖拉拉雜亂無序,使其失去了歌本來的意義。

休息的時候,米蘭順著雪地裡歪歪斜斜的腳印,走向廁所。西瓜皮和3號站在廁所門邊相互抱著。西瓜皮上穿絳紫色囚服棉衣,下穿一條肥大的男式軍褲,褲腿扎著露出解放鞋的整個鞋幫,頭髮短得跟塊西瓜皮胡亂地耷拉在頭上似的。

米蘭見西瓜皮顯然是個男人,便認為自己走錯了廁所,連退了幾步。她從另一個門重新走進廁所,兩個人還那麼站著。米蘭有幾分驚慌,愣愣地站在門口,這才明白了女監裡不會有男廁所,也更不會有穿囚服的男人。

西瓜皮猛吸了一口煙,惡狠狠地看著米蘭,然後將手裡的半截菸頭扔在雪地裡,另一隻手卻從3號衣服裡抽了出來。3號也反過臉看著米蘭,她的眼波在雪光的反襯下顯得格外幽暗。

她們散開後便一邊一個站在門口等米蘭。米蘭依然沉溺在那種幽暗的眼波里,木頭木腦地往外走。她覺得寒冷已經穿透了骨髓,她哆哆嗦嗦地哈著氣。西瓜皮一把抓住她的領口,另一隻手卡住米蘭的脖子。米蘭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魂飛魄散,上牙跟下牙碰得咯咯響。西瓜皮咧著嘴,像在笑又像在咬牙道:“你再大驚小怪的,小心老子敲了你的牙。”

米蘭不敢吱聲更不敢看西瓜皮,西瓜皮左右地搡了米蘭幾下,說了一串汙七八糟的話。米蘭一句也沒聽清楚,腦子裡白茫茫一片。有一隻鳥在灰濛濛的天空忽高忽低地飛。它為什麼要這樣飛呢?米蘭這樣想,上牙和下牙便不再碰得那麼響了。西瓜皮看見米蘭的兩隻眼裡只剩下了眼白,鬆開手露出溫和的目光。她的手在米蘭臉上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