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心口的東西向上翻湧,芸雙終於轉過身蹲跪在地上,吐了起來。
瘦弱的肩頭不停起伏著,芸雙蹲在原地喘息半晌,才總算覺得好過了一些。
江葉航一怔,默默將馬拴回去,走到桌邊揀了個乾淨的碗,倒上些茶水,然後來到芸雙身邊蹲下,把茶水遞給她,輕聲道:“是我出手莽撞了,你彆著急,嗯?”
芸雙不語,擦擦嘴角站起來,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江葉航就在她身邊安靜站著,不再說話。小鎮上的居民,大概是早就嚇壞了不敢靠近,四處皆無人聲,只有麵攤老闆從遠遠的房屋後面探出頭來略一張望,又很快縮了回去。
江葉航仰頭看了一會兒天上流雲,又遠目看了一會兒河那邊的田野,終於轉過頭看著芸雙:“好些了?嗯……我想,我們一直站在這裡,好像不太合適。”他一邊苦笑著看看四周,哪有殺了人留在現場等著被抓的呢。
芸雙終於點頭,強撐起一絲笑容:“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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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葉航放慢馬速跟在芸雙身側,芸雙臉色還有些蒼白,雙手緊緊握住韁繩,秀眉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後他們在臨鎮找到一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江葉航命廚房煮一小鍋粥來給芸雙吃了,二人坐在安靜的雅間裡喝茶。
小爐上煮著滾開的水,不一會兒茶香四溢位來,飄了滿屋。芸雙靜靜看著江葉航煮水烹茶,忽然開口道:“明天,我們還是各走各的吧。”
江葉航倒茶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下去,淡淡笑道:“好。”
“我們……又沒有多熟悉,只是見過幾次面而已,一起走總是不太好……”芸雙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辭。
“嗯。”江葉航還是淡淡笑著,將一杯茶遞給芸雙。
“……”芸雙沉默地看著江葉航修長的手指,指甲修剪地乾淨,擺弄起茶具來熟練而優雅,就像她認識的每個富家公子一樣。可是隻要想起今天的小河邊,少年灰色的身影頹然倒下,便覺得滿室茶香染上了血的味道。
芸雙從不知自己會如此脆弱。如果說從幼年拜師學藝開始,她的心中就存了一個行俠仗義縱橫江湖的夢想,那麼直到現在,芸雙才算真真正正觸控到江湖形狀,不是仗劍策馬,不是快意恩仇,而是血腥,殺戮,仇恨……染了血的雙手上,是洗也洗不掉的鮮紅。
她抬眼望著對面的公子,他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雖然沒有莫含那麼健談,但是溫潤有禮,時而還會流露出些許孩子氣。可是……
上一次在江家,他說:“阮姑娘如此咄咄逼人,是要審案子啊。”那雙眼睛裡的冷意讓芸雙不寒而慄。今天他說:“不知道?那就對不住了。”森冷的殺意刀鋒一樣凌厲,帶著寒光正中胸口。
溫暖的房間裡,芸雙打了個寒戰。江葉航溫和地投來詢問的目光,芸雙有些尷尬地笑道:“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是習武的人,看到殺人卻嚇成這樣。”
江葉航輕輕搖頭:“是我欠考慮了,不該當著你的面。”
“不是這樣的!他們是一群殺手,想要我們的命。如果他們不死,死的就會是我們。”芸雙的語聲急促起來,不是對江葉航說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面前的茶一直沒有碰,有些冷掉了。江葉航幫她倒掉,又斟了一杯新的給她,“你不需要這樣勉強自己。劍,並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你和我不同,本不該捲入這樣的事。是我連累了你。”
“你又有什麼不同呢?”
江葉航笑笑:“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報仇,是嗎?”
江葉航輕輕靠在椅背上,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小爐上的水又燒得滾了,咕嘟咕嘟冒起巨大的氣泡,又迅速裂開在水面。
“江公子……”芸雙垂下眼瞼,抿著唇笑笑,“我是個無憂無慮長大,不識人間疾苦的天真丫頭,我知道,我沒辦法理解江公子你的血海深仇。可是,不管是怎樣的情形之下,殺人,一個生命在眼前死去,都該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吧?”
屋子裡很靜,簾幕低低垂到地上,只有爐子上的水自顧自翻滾著,無人去理睬。江葉航側過頭,似乎在認真思考著,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說實話,我不知道。也沒辦法去想。”
“因為是,必須要做的事嗎……”芸雙輕聲重複著江葉航剛才的話。
江葉航笑笑沒有說話。抬手熄滅了爐火,再把面前的茶一飲而盡,站了起來:“阮姑娘早些回房休息吧,江某先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