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鬚鶴髮的李淳風依然矍鑠,望之仍是仙風道骨,他將目光由清遠身上收回,轉而凝望著我,“數十年了,貧道仍能再見太后,確是造化弄人。”
我沒有心思與他寒暄:“道長知道煬帝寶藏的下落?”
“我曾求天占卜,”李淳風兀自緩緩說道,“張家的女子三代傾國,前有張麗華,陳覆滅。後有您的母親,隋滅亡,而這第三個……”
“呵呵,自古紅顏傾國,那皆是天大的笑話!帝王將相,皆是無恥之徒!”似聽見什麼可笑之言,我揚眸低笑,“山河破滅,不去勵國圖志,只知將罪責推於薄命紅顏,倒也真是滑稽!”
“太后,貧道雖不才,但占卜卻從未失手。如今,恐怕這第三個亦要應驗了。”李淳風依然淺笑如水,平靜的語氣裡隱藏驚雷,“建永珍神宮、修撰《大雲經疏》,太后是想自己登基稱帝吧?只是女子稱帝,怕是為律法所不容吧?”
我大笑起來,語氣有不容置疑的堅定:“如今,我就是律法。”
“太后,坐擁江山,並非樂事,而瘋狂殺戮,亦非聖人所為。”李淳風仍在勸誡,“自古女子為陰,不可能稱帝……”
“功成名就方可談厭倦。歷史的波光詭譎,一將功成萬骨枯是千古不變的真理,一江暗流洶湧的春水,從來是功名與醜惡共浴,恐怕連道長都無法否認,在那些所謂聖人明君的寶座下,一樣是屍骨如山。”我薄薄輕笑,慨然說道,“高祖李淵,晉陽起兵,他是隋朝的逆臣賊子。太宗李世民,玄武門兵變,骨肉相殘,天下側目。但他們同樣建立了太平盛世,後世依然尊他們為明君聖主。成王敗寇就此蓋棺定論。堂而皇之地逆天,我要的不止是凡人的江山。若女子不能稱帝,那我便要逆轉這一切,或許,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功績。”
正文 登基為帝
“太后慧眼,貧道慚愧。”李淳風長聲嘆息,他徐徐跪伏於地,“那煬帝寶藏,早在數十年前,您的母親,便已將它留給了你。”
“母親?”我微一遲疑,回身大步走入內室。
烏木長匣,匣上墨漆盡退,再不復當年的古瑟黝亮。
手輕輕探出,離它尚有一段距離就已僵住,遲遲無法碰觸。
這世間竟還有我畏 懼87book。com的東西,只嘆人性未死,明知開弓已無回頭箭,卻還要在黑暗中嚮往光明。
雙手平穩地啟開匣開,那曾霜刃染血的寶劍靜靜躺於匣中,這是母親唯一留給我的念想。
手腕一振,長劍瞬時由鞘中破身而出,輕吟錚錚。
僵硬與死去的昨日,竟驚起了一絲波瀾。
飄忽遊離的昨日,溫情蘊藉的往昔。
母親的幽然氣息,她的清淺愛憐,她的顰眉淺笑,她的流光錦繡,她的絕世風華。
那年幷州冬日,我悄悄躺於梅樹下,靜靜地等待第一枝梅花盛開。母親由梅花叢中姍姍而出,將自己的白裘袍輕覆我身。我與她,只是隔著一枝白梅,卻似咫尺天涯。
“媚娘……”月色清殘如雪,母親靜立於一泊月華中,冰雪肌膚剔透得如同玉石,九尺青絲滿浸月色,衣袂不染纖塵,她回首望我,眸中流光瀲灩。
心中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幻覺,母親猶在千里之外。
我望著手中的冰冷明刃,苦寒中的不捨,溫情與眷戀,竟纏綿地生出了恨意,發力一摔,寶劍錚然落地。
一張發黃的圖紙,由折斷的劍柄中掉出。
我輕輕拾起,寶藏繪圖,綻露出流麗的金光,那是帝王之色。
我與母親在幷州所有的記憶,最後一點殘豔與餘溫,都在瞬間萎謝,化為塵埃。
終於到了這一天,心永如凝冰。
不日,以我的容顏為原型的盧舍那大佛完工,“鑿石造佛,如朕帝身”。盧舍那,梵文意為“光明遍照”。
明空,日月凌空謂之“曌”,神皇武曌。
曾經,我是誰,而如今,我是誰。
武照,我曾經的名字,年少情懷,皆遠了,多少歡愛歌哭,多少純善天真,都隨著那個名字的消亡而永不復來。
永不復來。
洛陽百姓,另加番邦胡客,僧人道士,大約有一萬多人,獻上《萬人勸進書》,請求我登基為帝,我謙然未許。
如染瘟疫,極快地,碧空之下,皇城之上,皆是上書請願的人流,瘋狂蔓延。
人皆雲:莫浪語,阿婆嗔,三叔聞時笑殺人。
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