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有著男人的智慧與狠勁,卻又圓滑、世故與冷漠。綿裡藏針,如一株荒漠異草,令我忍不住想看看她將來會開出怎樣綺麗絢爛的花來。
我踏前兩步,探出手去撫她的臉,她全身一顫,臉頰冰涼如石,眸光卻仍是處變不驚。
上官婉兒與太平年紀相仿。太平是天之驕女,從小無憂無愁,她的眼中自然清澈無痕。而上官婉兒的眼中卻是幽深,眸光深處是觸手成冰的冷冽,她面上一味微笑著,無論如何也不會失態。那樣冰冷的神態,似曾相識,有些熟悉,恍如我自己的臨水倒影。
如此想著,我禁不住在唇邊挽上一絲笑顏。:“好,我便等著你,等著看你如何將我吞併、替代、淘汰,甚至殺死。”
*********************************
殿內重重簾帳低垂,寂靜非 常(炫…書…網),微明光線投在青平磚上,猶如時光,靜泊如水,卻又悄流輕轉。
案几上放著青色瓷碗,碗中烏黑湯藥,已經涼透,早無熱氣,只是那濃郁的藥香依然靜靜浮動,侵人嗅覺。
寬大的床榻靜置一角,依稀可辨李弘正靜躺於榻上,他並未束髮戴冠,神情微茫,面色與身上的綢衣一般蒼白。
他以手掩口,正低低地咳著。聽見我的腳步聲,他亦未抬眼,只輕聲道:“你出去吧,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悠然慨嘆:“你連母后都不願見了麼?”
“母后……”李弘全身一震,轉身直視著我,呆愣片刻,便掙扎著想下榻行禮。
“你有病在身,不必多禮了。”我伸手攔他。
李弘恍若未聞,仍是固執地下榻行禮。
“平身吧。”我無奈地將他扶起,握住他的手腕,心中微驚,此時已是盛夏,他的手指卻仍如寒鐵般冰涼。
李弘搭著我的手,回頭望著滿案凌亂的奏疏,勉力微笑:“兒臣不濟,奉命監國,卻病倒了,以致奏疏堆積如山,累母后擔憂,是兒臣的罪過。”
正文 太平公主大婚
“弘兒,你的辛勞,母后看在眼裡。只是,你的罪過,不在此。”我長嘆一聲,終是說道,“近來你連連發政令,赦免罪犯,大施仁政,為已定罪的逝臣正名。這本是好事,你的初衷自然無所非議,但此舉實是重仁義而輕利害,非一國之君所為……”
“兒臣不知母后所說的‘重仁義而輕利害’是何意?”李弘面色潮紅,雙目微眯,“我只知大赦天下,善待已故老臣,是可體現上天的浩生之德、君王的仁德,得道多助,這恰恰符合天意民心!”
“弘兒,你錯了。你自小身子病弱,政事多委決於宰相,所以不知政事之弔詭。今年你出宮出巡,體察民情,見兵卒的食糧不足,便吩咐將自己賜予分發下去,而後一年中三次大放兩部獄中關押的罪犯,又為先帝遣走的罪臣平反昭雪、修墓冢。除了那一絲仁愛,你究竟是為天下百姓做了什麼?”我悠悠地嘆息,突然肅然地道,“向兵士分發糧食,你這是在沉默地譴責朝臣翫忽職守、薄待為朝廷效忠的忠勇將領,使得他們在天下人的眼中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大放獄中關押的罪犯,你是在無聲地告訴百姓,朝廷大員、郡府官員的昏庸無能,時時都有冤假錯案。為罪臣平反昭雪,你是在否認先帝的貞觀盛世,使百姓懷疑他的他在英明決斷,使先帝的在天之靈無法安息。”
“我……”李弘神色惶然,急欲解釋。
“如今朝野上下對你已漸露非議,你該如何自處?”我看透他心思似地道,一指邊上的一份奏疏,“這是你批的一份奏疏,當中說的是關中大旱,百姓食不果腹,苦不堪言。你命群臣效仿你,將自己的口糧取出與他們分食,這便是大不智之舉。群臣的口糧能救濟幾個百姓呢?杯水車薪,只能是徒勞無功。治病治本,標本兼治,這才是正確之策,才是帝王之道。而天下太平安定,靠的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律法嚴明。”
“母后,想來這帝王之道,您比兒臣要明白更多。”李弘忽地鎮定下來,目光灼灼地望著我,“兒臣早該明白,您早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皇后了。您是對我失望了麼?我是您的親骨肉,你姑且如此,那麼禁於深宮苑中的義陽與宣城公主呢?”
我未料他有此一問,稍稍遲疑:“她們過得不好麼?她們在殿中參禪悟道,學習佛法,為李唐王室代萬民祈求靜美安好。”
“為李唐王室代萬民祈求靜美安好?恐怕她們是在為她們母親的過錯而接受懲罰吧?天下人都知道她們是蕭淑妃與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