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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在是吃不下去,她亦不勸,擱在她枕邊就悄悄走開。
浣衣賤婢(3)
但她終於有力氣掙扎動彈的時候,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張嘴儘量吞嚥下那些食物。
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夜裡,掙扎在生死邊緣時,嫣柔總覺得母后溫暖的手給自己理著冷汗濡溼的鬢角。她雙眸凝視著自己,無限慈愛的說:“阿柔,母后的好孩子,上天既然安排你不能死,你就要記得,這世間,你離了誰都能活下去,離了誰你都是你自己……”。
眼角有鹽津津的水珠滑下,嫣柔知道,自己不能對不住母后。
至今猶記得,城破的那個冬日……
那幾乎是她記憶中生命裡頭最寒冷的一個冬日,她仍記得那天下著好大的雪,漱漱的雪聲彷彿每一片都落在人心間。
寢宮裡垂著三重帩紗簾子,簾外的梅花開得正好,幽幽寒香,脈脈動人,但闔宮上下哪還有人有心思賞梅?
十月的洛都寒冷如同九重冥府,那日母后匆匆奔來,一進門就緊緊摟著她,聲音幾乎輕不可聞:“阿柔,事到如今,國破家亡,我等皇族女眷安能為賊子所辱?你年紀最幼,母后真的捨不得你……”一語未了,淚已如珠落下。
母后的懷抱一直很溫暖,可她卻一直在發抖,也不知是冷,還是怕。
懸樑的素帛是早就預備好的,宮中體面的后妃女眷,每人一條。
嫣柔看著母后逐一分派下去,那些領到的人都是面如死灰。
她看到昔日高貴美麗的楊妃的手接過素帛之後一直在抖,半晌才兩眼一閉,像是終於認命一般抓起那條白綾子,掩面一路踉踉蹌蹌,奔出後殿去。
過了許久,才聽見屏風後一聲淒厲的尖叫:“皇后娘娘,楊妃領……”那個“命”字已經噎在那裡,久久不聞聲息。
隱約可以聽見簾後宮女的啜泣,她看到母后臉上的淚滾滾落下。
想起來,父皇也是個風流帝王,後宮裡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是隨著皇朝傾覆,轉瞬間就全部做了昏庸帝王的殉葬品。
那麼多的美人,一個個的,楊妃死了,接著是德妃、趙妃、雲妃、沈昭儀、許夫人、賈昭容……太子妃楊氏、良娣封氏……無數熟悉的面容黯淡下去,吹散在尖嘯的北風裡。
母后緊緊的抱著嫣柔,她的手堅硬而有力,似乎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城已經破了,遠處隱約的廝殺聲彷彿一下子被剪斷,四處都是可怕的沉寂,靜得連雪花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不知誰人出門未帶上門扣,外頭隨風捲來梅香沁人,她彷彿痴了,案上的素帛一條一條的減少,殿裡的人也越來越少。
最後只餘了兩條,母后緊緊攥著一條,而另一條,是她的。
浣衣賤婢 (4)
“阿柔,”母親含淚喚著她的乳名,彷彿平日那般:“你不要怕。”
面對死亡,忽然間,她的心一下子靜下來。
死亡,又有何懼,比起這月餘來窒息絕望的驚悚恐懼,早早的解脫,反倒是一種幸運。
十三年來,錦衣玉食,她是北秦皇帝的掌上明珠,是倍受呵護的矜貴公主,可是,她絕不是孱弱畏死的懦女。
宮闕遠處起了輕微的騷亂,看來是西齊的先鋒大軍入宮了。
城破之後,禁宮內三千羽林如卵擊石,抵擋不了洪流似的西齊大軍一柱香的功夫。
嫣柔學著母后一樣將素帛拋上高高的橫樑之上,墊著凳子踩上去,頭頸伸進去時,耳畔彷彿還有淒厲的叫聲在遠處傳來。
窗外有內監和逃命的宮女哭喊傳信,聽說晉王已經許諾部下可以進宮任意盡情擄掠,那種可怕的景象她簡直無法想像。
有風吹入殿中,風裡有梅花的寒香,母后的臉在眼前漸漸模糊,深吸最後一口氣,她在極度的窒息裡已經瀕臨失去意識。
“啪!”
全身的重量忽然失卻,劇烈的疼痛令她一縮,跟著有人扭過她的手,撥開她額上的亂髮,立刻嚷嚷:“高華公主,傅嫣柔,就是她!”接著,有人持刀上去割開了母后的素帛,母后的身體順勢跌擲在地。
原來是宮中的幾名內監,在母后周身一通亂搜,扯下幾件耀眼的首飾之後,便一腳將母后踢到一旁的地毯上。
為首那人卻隨手扯過割斷的素帛,將嫣柔捆了個結實:“這些公主郡主們都是上好的祭品,回頭獻給晉王殿下,準能饒咱們一命。”她欲要痛斥,卻被人隨手塞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