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入骨的疤痕,尖銳地提醒著我在皇宮中發生的一切,極力想要忘掉的不堪回首的記憶,還有在太極宮中侍寢時那些婉轉承歡的夜晚,只要這個疤痕在,我就不能忘,也無法忘。
指尖冰涼,顫顫地,一寸寸覆上同樣冰涼的半邊素肩。
驟然,一聲悲慟的哭聲硬生生地扼斷在喉嚨裡,我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彷彿一片繞著秋風打轉的落葉,五臟六腑被冷霜凍住,慢慢顯現出一種凍裂前的僵硬,沉甸甸地壓住心肺,逼迫得我難以呼吸,有個聲音在心底嘶吼,我不要這個疤!不要!不要!
我看著銅鏡中驚惶惘然的女子,面容蒼白如幽魅,她緩緩地抬起手,纖纖的手指上都蓄著約二寸長的指甲,未經丹蔻染紅,每一根都晶瑩剔透,在緋紅的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柔和若珍珠流彩。
纖指猛然收緊,朝著肩膀狠狠地抓去。
左肩登時劇痛起來,點點嫣紅的血滴如豔豔春桃般染上索白的寢衣。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一聲痛苦的呻吟溢位唇際。漸漸地痛得有些麻木了,我單薄的身形一個踉蹌,人就失去支撐從妝臺前的繡墩上跌落。
我頹然跌倒在地上,半敞鬆散的衣裳更加凌亂,露出整個脖頸姣好柔曼的曲線及肩膀,半邊瑩白,半邊卻是鮮血淋漓。房中極暖,但未鋪錦毯的地磚卻是陰冷異常,赤裸的肌膚毫無阻礙地貼上去,立即就激起一陣劇烈的寒慄。我卻是絲毫不在意,就這樣住憑身體袒露著,像是在刻意糟踐自己一樣,徑直躺在陰冷的地磚上。
左肩的痛楚如是輕微了些,我目光空洞,遙遙地盯著頭頂的藻井,瘋癲地大笑,心底絕望地喊著,我不要這個疤,就算將整塊的皮活生生地撕扯下來,我也不要這個疤,這個象徵著屈辱和痛苦的傷疤。
“你在做什麼!”憤怒而驚恐的女聲驟地響起,錯亂的腳步聲逼近我身側。我知道是扶乩,但我還是躺在地上動都不動一下。
“琅嬛,你這是做什麼,原本就是極畏寒的體孱弱質,這樣躺在地上可是不要命了?就算心裡再痛苦煎熬,又何苦非要糟踐自己的身體!”扶乩看到我流血不止的肩膀,焦黃的臉上浮現的神情更加驚愕,她一把將我地上拽起,手忙腳亂地將已滑落到腰際的寢衣,牢牢地裹住我凍得泛出青白的身體。
我如同是一個意識虛無的木偶,任由扶乩擺弄,當她要為我的傷口上藥時。我的眼神忽地一寒
將她使勁推開,短促地喊出一聲:“你不要管我!”
扶乩因受到藥毒,致使早年的武功全失,眼下竟受不住我一推之力,朝後趔趄著仰面摔倒在地上,她眉心緊蹙,長長地喚道:“琅嬛……”
滿頭青絲散亂地披落著,流瀑般逶迤垂地,有幾綹混著溼熱的血液黏在肩膀的傷口上,我輕地一動,堅韌的髮絲就抽得傷口極痛。眼眶痛灼得厲害,淚水彷彿一漫出就被蒸乾,儘管心裡再哀慟卻是淌不出一滴的淚來宣洩。
推開扶乩後,我用雙手撐地,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卻是膝蓋一軟又倒了下去。我卻並沒有倒在冰冷的地磚上,而是落進一個溫柔堅實的懷抱。
“扶乩說得不錯,即使再痛苦又何苦要折磨自己。”清冽淡遠的聲音抵著我的鬢髮,就這樣融融潤潤地傳進我的耳中,那樣安寧,那樣熟悉,那樣令人貪戀得捨不得放開。
聽見這個聲音,我的心神如遇雷擊般驀地一震,轟轟隆隆地迴響在心中顫抖著凝成四個字,他是奕析!
我感覺到所有的思想都被冰封住了,惟餘下一個念頭,就是迫不及待地轉過頭去。果然,他如昔俊美的臉龐,霎時就這樣撞進我清光漣漣的眼眸。
“奕析!”我驚得捂住哆嗦的唇,但還是有一聲低嗚溢位唇角。
顏傾天下 就中與君心莫逆4
我霎時驚愕地瞪大眼睛,整顆心臟都在震動,是他,我沒有看錯,就是他。
萁山行宮,在這空寂寥落的深夜,如同夢中幻影般地出現在我的眼前。而我此時,面容蒼白,神色憔悴,滿臉淚痕,衣衫凌亂,這個樣子應是格外落魄狼狽罷,他依然是昔曰那個俊美如斯、湛然精神的少年。我卻是顧不了這麼多,徑直就撲到他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淚水恣意地滑落,彷彿要將這些日子以來的壓抑與委屈統統宣洩出來。我極少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但是在他而前,我所有的齷強和剛毅都已潰不成軍,還要勉強自己再苦苦偽裝什麼,支撐什麼,面對什麼,和著滾燙的淚水,就讓自己軟弱這一次罷。而他亦是無言,只是緊緊地抱住我。
半夜,雪己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