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顧紅妝何以把師生情份看得那麼重,到頭來卻死於非命。鳳夙雖說和我結盟,但難保她不會臨陣反戈,屆時反咬我一口。”他不信任何人,連自己的母親和兄長都可以背叛他,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
但在楮墨心裡,終究有那麼一處僻靜之所,是為一名女童而留。
鳳國天啟三十六年春,他身為人質被送往鳳國。在那裡結識了一位女童,她施展著蹩腳的輕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夜間尋他說話。
剛開始是厭煩,然後是敷衍,最後是牽掛,有時候她不來,他反倒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東西。
她獨獨叫他喜歡的,是那一份傻。
身處宮廷,裡面凝聚著塵世間最醜陋,最可怕的惡行,一個個全都是再清明不過的人精。鳳國人看不起他,唯有她,不把他當質子看待。
她似是很喜歡聽他說話,她語出驚人:“你有帝王之相,假以時日定當造福一方。”
他當時聽了她的話,心中又是驚,又是不屑。
之所以驚,是因為小小女娃口出狂言,這話若讓旁人聽了,他這條命決計活不過三更。
之所以不屑,是因為縱使他沒有帝王之相,他也絕對會扶搖直上。她說他以後能夠造福一方,他所想、所念的豈止是一方天下,而是亂世四國的領土上,有朝一日全都插上楚國的旗幟。
但當時風雲變遷,他深陷泥潭,適逢有這麼一個人,適逢又說了那樣一番話,無疑是暗夜指路明燈,雖然不能照亮前路,但至少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楮墨失笑搖頭,打斷過往思緒,雖沒有看向碧水,但也知道此刻碧水的臉上定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而平淡又何嘗不是悲痛欲絕的最高境界?
碧水不能言,如果她能說話,她想她會告訴楮墨,自從微瀾死後,她就早已心如槁木。現如今的手段狠辣,現如今的殘忍瘋狂,都只是因為哀大莫過於心死。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會比微瀾先行一步跳下劍爐,她的弟弟微瀾現在會好好的活著,他會慢慢長大,遇到一個素淨淡雅的女子平平淡淡的過一生,以後他還將有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一定跟微瀾小時候一樣乖巧懂事,惹人喜歡。
但生活就是如此,它不會讓人永遠都稱心如意。她和微瀾的悲劇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從小陪伴在她身邊的弟弟,因她而死,這是她一輩子都無法痊癒的痛。
昔日莊園在烈火下熊熊燃燒著,那時候的她就早已知道,這一把火下去,燒的不僅僅是劍莊,還有她的過往。
劍莊化為灰燼的那一刻,她的笑靨如花,她的善良也被埋藏在了裡面。
現如今抱著微瀾劍的她,又何嘗不是在無望的守候著。她臉上的笑容一日勝似一日,好像記憶中那個在微瀾面前笑靨如花的少女,從不曾改變。她只是笑得時間太長,所以眼中才會失去了光彩。
都說她無情,這樣一個她心中總歸有幾分溫情。她的有情需要放在無情中方能顯得越發晶瑩。
楮墨說她也許會愛上燕簫。她不會,她在滿身罪孽下成長,痛苦和絕望像海藻一樣纏繞在她的骨子裡,所以縱使有再大的深情,再令人無限嚮往的情愛,都不能為她所動……
碧水想起亡國公主鳳夙。那個女子鎮定自若,淡靜無波。明明是刀疤醜顏之貌,但卻讓人覺得美而妖,容華風姿,活脫脫就是妲己之媚、妹喜之妖!
那樣一個女子,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是一副淡定從容的表情。
現如今呢?現如今她被打入地牢,定是受盡百般苦楚,是否還能面不改色,冷靜淡漠如斯?
碧水淺作猶豫,比劃道:“事已至此該如何行事,還請皇上明示。”
楮墨將一隻錦盒遞給碧水:“你去一趟燕國東宮地牢,把這個交給她,就說下人疏忽職守,不小心拿錯了天香豆蔻,請她多加海涵。”
“鳳夙不會相信。”
楮墨淡笑如燻,深邃的眼底,卻有著一抹幽淡的精光,“她自然不會相信,但她只能選擇相信,因為現在的她急需天香豆蔻護住性命。”
“皇上就不擔心,鳳夙就此恨上我們楚國了嗎?”
楮墨忽然笑了起來,只是笑容卻如刀劍般冷光四射:“若恨楚,又怎會不恨大燕國呢?”
身旁女子腳步聲漸行漸遠,楮墨視線落在庭院中的人彘罈子上。
人彘。
人質。
巍峨紅磚綠瓦間,困住你們芳華的是一隻小小的罈子,可是困住朕的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