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半個身子已經不能動了,他用力的吻了吻妻子的白髮,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容昐,我還在。”
她在他懷裡一覺安穩的睡到了天青。
二十七日的清晨,天色亮的極快。
龐晉川很早就醒了,他用了一碗白粥,一小碟棗仁藥糕,還看著容昐手中的酥餅,容昐掰了半塊送到他嘴角邊。
他說:“掰碎了餵我。”
容昐就掰碎了喂他,他笑的極是開心,似長瀅小時候一般,敬白好奇的望著兩人,月琴抽出白帕捂嘴,哭著跑出去。
吃完飯,容昐給他梳了頭,洗了臉,換上一身乾淨的長衫。
他躺在床上許久,身上長了褥瘡,他不肯給她看,只讓來旺給他擦身子。
他怕她看了,等會兒要傷心怎麼辦?
他精神異常抖擻,御醫來問脈,只和容昐道:“夫人,只讓老大人高興便可。”他連忙進宮稟告給皇后娘娘。
容昐俯□,柔聲問他:“今日有沒有想做的事兒?”
今天,她想什麼都不用做,他也不要再喝那苦的要命的湯藥了,只是好好的陪在他身邊。
龐晉川望著她的眉:“你好久都不曾替我染髮了。”
容昐就應了一聲好。
外頭陽光正好,金桂一簇一簇開的極盛,他就坐在太師椅上,身上披著斗篷,掩蓋住他瘦弱的身軀。
幾個孩子都被容昐趕走了,就剩他們夫妻兩人。
他看了牆角堅強生長的雜草許久,突然問她:“容昐,下輩子咱們還要不要做夫妻?”
容昐一怔,淺笑著繼續染髮,低聲說:“下輩子,我要找一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
他連忙介面:“下輩子,我一心一意對你好,你還得嫁給我。”他怕她不肯,誠摯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當初你是什麼樣的,可怎麼想都記不起了,只覺得滿腹的遺憾。如果還有下輩子,我還想牽著你的手,再和你走下去。”
他平日就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總喜歡板著一張臉,嚴肅極了。
可今日,他對她說了那麼多的情話。
容昐眼眶裡忽然覺得痠軟,她連忙抬頭去望天,可一滴滴淚珠還是毫不留情的砸了下來,滴在他手背上。
龐晉川舉起僵硬的雙手抹掉她的眼淚,她的淚水滑落在他心坎間上,燙的他心疼不已,他似哄著長瀅小時候那般,一樣的哄她:“莫哭,莫哭。”
前十年,她費盡心機對他好,終於傷透了心。
後四十年,他卻對她付出了所有。
明明不希望長灃繼承公府,卻因為她也退讓了;
明明不喜歡月琴,卻也點頭讓她成了公府的長媳;
他說,他要給她留下一個太平盛世,如今也做到了。
他愛她所愛,厭她所厭。
仔細的把她收藏在心坎之間,不忍再讓世事擾亂她。
終於,糾纏了這麼久,她早已是面目全非,他也老朽老矣。
龐晉川抽出她衣襟間的帕子,擦乾她不斷滑落的淚珠,容昐好不容易止住了,連忙替他捏好被角,不讓風吹著了他。
龐晉川抓住她的手:“有些話,我想問你。”
容昐忽有感觸:“你問。”
他就湊近她耳朵邊上,低聲的呢喃,唯恐被旁人聽去了,對她不好。
風輕輕的刮過兩人的衣角,嘩嘩作響。
容昐在他問完後,低聲的告訴他。
這些年,他明明看過那些畫,心底也有數,可他從不說,她知道也裝傻,不去觸碰。
龐晉川的嘴角微微一沉,好似掛了很重的東西,只是抓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曾放,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說:“容昐,我倦的很,可還想聽你念一首詩。”
“念什麼?”
龐晉川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回鄉,偶書。”
賀知章的。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
他走了。
桂花樹上的桂花蕊落了一地,滿鼻的淡淡香味,沁人心脾。
他用這首詩告訴她,別走了,就留在他身邊,就算死了也緊緊的靠在他棺槨旁,他還護著她。
容昐俯□,輕輕的吻上他的嘴角,早已是淚流滿面。
這輩子,她最恨的人和最愛她的人,也終於離開了。
……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