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真是塊太大的誘惑。自小,弘光帝就明白這點,父皇、太傅、群臣,所有人都反覆叮囑這帝座上擔著萬里江山的沉重。
他的敵人從來都不止是在昭國內的,所以,他不能容自己失敗,在沒有了武勳彪炳的弟弟後。
眼睛睜開又再閉上,這個問題困擾他已經很久了,可是他沒有解決的辦法。這樣大的昭國,竟沒有人可以代替沈燏!
門外傳來了極輕微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弘光帝坐直身體,內侍經過通傳後趨步進來,畢恭畢敬地呈上加急驛報。
“哪裡傳來的?”
“回聖上,是東月國。”
“——什麼?”
弘光帝猛地抬起頭,強烈的視線盯得那內侍不由得結巴起來。
“回、回聖上,是東月、東月國來的,要議、議和。”
一把展開驛報,弘光帝匆匆掃視一遍後,臉部奇怪地扭曲起來,他又仔仔細細地讀著驛報。
確實是求和,東月國皇帝苦於連年爭戰,國力漸空,決意獻上公主求和。
侍從們仍然像雕塑般立在這間寬廣的御書房裡,恍如不存在,沒有人為這個訊息抬頭,沒有人敢側目偷覷一下那張華麗的帝座。他們分階次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目光直視前方或地面,什麼也不看。
所以,只有弘光帝自己知道,他的臉正不受控制地變形。那是一種混合了興奮、狂喜、懷疑與決絕的複雜表情。而後,他抬起頭來,站在高高的丹陛上,目光越過寬敞的空間,看見宮外灼眼的夏陽和波濤般的綠。
他突然想到,水師依然強大的東月國為什麼要求和呢?
——因為知道,未來必然會輸給沈燏麼?
還是沈燏!
“宣旨,朕同意東月國議和的請求。”
“傳,丞相孟僖、兵部尚書任宏、威遠將軍馮常翼、吏部尚書顧況、禮部尚書嚴賡即刻上殿。”
東月國議和之事在朝廷裡迅速掀起軒然大波,不是因為戰禍得解,也並非因為嚐到了勝利的喜悅。在有所明瞭的臣子心中,東月國與其是個威脅,倒不如說它是個微妙的平衡點——在皇帝和東靜王之間。
昭國人向來關注的敵手是北方的燕和梁,漫長的邊境線,強悍的騎馬民族,越過北部山巒後即無遮攔的平原地勢,這就是昭國的外患。至於東月國的水師,昭國人總不由自主地覺得即使他們的水師強大,但昭國可不是海上的小島,就算越過臨海,一踏上廣闊的陸地,何懼之有?
這就是不瞭解所帶來的誤區,偏遠的東月國不在昭國人關注的視線內,於是東月國的一切都被掩蓋起來了,包括它可能會有的實力。基於此,昭國人會嘲笑那些到過東月國,並告知這個國家已非昔時可比的人們。
當然,假如臨海真的被東月國佔領,昭國人肯定是不能忍受的,但那就是另一個理由了。
那麼如今臣子們關心的是,要是來自海上的威脅解除了,皇帝該如何“安置”他功勳卓著的胞弟——東靜王呢?
弘光帝沒有任何表示。
在命兵部尚書任宏、威遠將軍馮常翼確保東北道駐軍,也就是負責與北燕作戰的軍區嚴加戒備後,他要吏部尚書顧況與禮部尚書嚴賡選出善於辭令的官員,準備赴臨海等待迎東月國使團赴京,而鴻臚寺卿則協助丞相孟僖籌備朝中與使團接洽的一應事宜,同時著宣武都尉孔霖率御林軍細加堪察京中治安。
在兩年內接連經過兵部郎中張享、戶部侍郎劉鑫、吏部侍郎石晉等獲罪抄家流放及蘇家菘陵鹽礦之事的牽連後,不說這整個昭國吧,至少京城裡已是一片風聲鶴唳。如今看皇帝為東月國求和而如此興致高昂,整個京城彷彿從夏日的焦熱裡走出來了一般,躲在樹蔭下的平民百姓們眼花地瞧著從前絕不可能在烈陽下馳過長街的王公貴族們的華美車駕,一邊比著誰家的車馬更威風,誰家的僕人穿得更好,一邊好奇地猜測遙遠島國上的來使。
與來自西域各國的人們比起來,東月國的人就沒有那麼豐富多彩了。一樣的黑色頭髮,一樣的黑色眼睛,面容較平,乍見之下,除了服飾之外,與昭國人沒有什麼區別。
使臣是個各方面都中等的中年男子,在隨行昭國官員的陪同下,他微笑著穿過高峻的城樓,馬車緩緩前行在京城最繁華的長安街上。寬闊的街道,整齊的行道樹,飛簷精緻的小樓,如林的布幡,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繁華令別的使團成員皆掩不住眸中的驚歎,唯有這名使臣仍是微笑著。
漫漫長街盡頭,華美的儀仗直往皇城裡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