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琊也屈尊紆貴,與她擠在夫子廟前的人群中觀望,一襲淡青色廣袖闌衫已然灰塵僕僕,聽著夫子吟誦了大半個時辰的之乎者也,蘇養珠終於耐不住性子,掉頭向人圈外擠,卻覺得手腕一緊,轉頭看見薛琅琊半垂眼簾握住自己手腕,唇角向上微翹,緊跟在自己身後。
貢院之後是青闕羅浮山,半山都是桃林,雖不是春季,沒有桃花看,但是細葉如織、嘉木成陰,明媚的陽光透過桃枝,照映在如絲碧草間。
“行啦!你可以鬆手了!”一直走到羅浮山桃林中,薛琅琊也沒有鬆手的意思,蘇養珠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對不起!”聽她出言,少年冠玉般的臉上浮起微紅,緩緩垂下手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雙眸微垂,徑自出神。
“喂!你到底在想什麼?”冷不防少女湊近他身邊,長睫下杏核般的雙眼盯著他細瞧,薛琅琊微微後傾身體,臉上更紅。
“在想一件我目睹過、宗府望族的家事……”
“什麼家事?說來聽聽!”蘇養珠已坐在碧草間,背靠一株虯勁的桃樹枝幹,好奇地仰頭盯著他,葉間投下的斑斑光影,更襯得她綺年花貌、膚色融融。
薛琅琊將目光移向桃林深處,聲音已然有些凝澀:“那家宗府家主,好多年前娶了世仇之女為側室,還生了一個孩子,但是族中長老主事,多對此婚事不滿,頗有微辭,家主為了安撫本族子弟,只得將那個女子與孩子安置在府外養著。”
一見誤(8)
烏中泛藍的雙眸漸漸湧上迷惘之色,少年低低道:“這十數年來,那個女人與孩子相依為命,雖然錦衣玉食,卻一直不能認祖歸宗,而那家主,時時會到外宅,對那女人和孩子噓寒問暖、百般照拂,可是隻要提到份位之事,就會不置一辭,頗見推委之意。你說這家主,待那對母子,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蘇養珠一直凝神細聽,半晌才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薛琅琊劍眉微挑,轉目在她臉上,唇角略彎,露出冷厲神氣:“自然是真話,若要聽假話,我又何必來問你?”
心中暗歎,這少年脾氣還真壞,蘇養珠雙肘擱在膝上,點漆般的眸子與他對視:“既然是家主,定然是高才大略、賢明練達之士了?”
薛琅琊略微沉吟:“他……他確也當得起這幾字!”
“這樣的人,治國都可以,勿論齊家了吧?怎會容忍自己的愛姬骨肉,淪落在外這麼多年?”
面前的少年,已然呆了,臉色忽青忽白,雙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神氣竟然有些可怕,蘇養珠並不畏懼,淡然道:“若被自家長老主事,制肘到這種地步,他也不能算宗府家主了,除非他本來就對那位世仇之女心存忌憚,不願向她許下白頭之約,永結百年之好!”
少年咬肌抽搐,雙眸深處射出駭人的藍光,前幾日被打斷的鼻骨傷痕未愈,鼻樑向右略歪,望來竟有些猙獰:“那個孩子呢?他也不想要了嗎?”
“有世仇一半血脈,若要心無介蒂,需要非同一般的廣闊胸襟……”蘇養珠悠然輕嘆,低語道,“早就說過,真話總是不會太好聽!”
薛琅琊倒數半步,陰鷙的雙眸死死盯在她臉上,神情怨毒至極,好似隨時會撲上來咬她一口,半晌突然拂袖而去。
因為蘇養珠的那番話,這月餘亂夢紛紛,薛琅琊一聲長嘆,在紗帷中的低榻上睜開眼睛,外面長窗一定被熾書開啟了,吹入帷中的微風,帶著粘膩的暖意,靜靜盯著頭上織雲輕紗帳頂,似乎又浮出黃衣少女的淺顰低笑,他輕咬牙關,不知何時,已自語出聲:“胡言亂語……”輕聲嘆息,側身手指探入錦枕之下,摸到那條雙蝶腰帶,緊緊攫在手心。
一見誤(9)
“寶倌,誰胡言亂語?”帳外突然傳來清冷的女聲。
薛琅琊臉上笑容頓時消逝,翻身坐起,掀帷走到寢間外,垂首道:“母親!”
窗下紅梨木矮几邊,端坐著絕色的烏黛雲,今日略施粉黛,長髮梳著飛仙髻,身上也換了硃色錦衣,更顯得明眸皓齒、豔光奪人,只是神情還是那樣清冷:“今日他要來府上,你不要出去了!”
“是!”
看著面前的少年,穿著玄色寢袍,雖然神情有些慘淡,卻眉青若黛,面如冠玉,繼承了自己的驚人美貌,也繼承了那個男人的高華氣度,烏黛雲心中似乎被插進一把尖刀翻絞,冷冷笑道:“如今母親要依仗你,若是你也自甘下流,成日在市井間廝混,定然討不得他的歡心,我們母子二人,說不定有哪天就會被送去和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