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傻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對比自己,我的情況說不定比他當年更糟。年輕人接著跟我說,後來就因為一場事故,自己斷了三根手指。說罷他就把左手伸出來給我看,我起初在他削蘋果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有殘缺,此刻定神一看,發現他的小拇指和無名指整個都沒了,而中指只留下了最後一個指節。他告訴我說,當時當小販,投機倒把賺了點黑心錢,就自己買了個摩托車,但是被治安追趕的時候,自己的小攤也顧不上了,除了銀行存款外的全部家當都隨著那個小攤車一塊沒了,自己也因為逃跑的時候,摔了車,手指就這麼永遠跟自己說拜拜。他好像有點感悟,而感悟似乎不該是他這樣的年輕人該有的動作。他說,在醫院做了手術後,醫生在他準備出院的時候,給了他一張表格,表格的內容是事故傷殘鑑定的,他跟我解釋說,填了那個表,就能夠經過正規鑑定,得出結論自己的情況屬於幾級傷殘,是否滿足當時剛剛開展不久的“助殘計劃”,據說能夠領到一些生活費,類似於低保的那種。
年輕人說,而他當時拿著那張表在醫院門口的階梯上坐了很久,覺得自己之前的生活雖然算不上是天堂,但是卻和現在是兩個極端。做手術基本沒剩下什麼錢,自己意外傷殘,也不能告訴家裡人讓他們操心,而自己賴以生存的小攤也不知道被沒收到了什麼部門,那臺摩托車也摔了個亂七八糟,於是瞬間就覺得非常絕望,不甘心過那種殘障人士的生活,卻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於是退了自己租的房子,開始在城裡晃悠,一邊掙扎於自己該不該東山再起,一邊嘆息於命運的不公,在這樣的機緣下,他認識了自己的恩人。
說完他朝著中鋪望去,說這位是我的老師,如果沒有遇見他,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討飯呢,哈哈哈。
他的笑聲依舊爽朗,特別是在他與我分享了自己的悲慘往事以後。和他想必,我收到的不過是些委屈,而非摧殘。於是此事,在自貢到宜賓之間,我第一次對自己的這次離家,出現了些微後悔的情緒。
我趕緊問他,這位是你的老師?沒看出啦,我還以為是你父親呢。說完我一陣乾笑,迫使自己不去後悔。他說,雖然不是親生父親,但是我也待他如父親一樣了,你可知道,他……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因為盤腿坐在中鋪的那個人,突然說了一句,其實不是我搭救了你,而是你找到了自己的路。往事不堪,但人要朝前,更要沉著。
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細聲細氣的,而且字與字之間有點拖拉,和年輕人的擲地有聲完全是兩個概念。年輕人既然說那是他的老師,那麼他一定是個尊師的人。而我卻不那麼喜歡老師,因為在學校的時候,他們常常嘲笑和諷刺我。也許是我當時年紀小,我和年輕人的談話被那個墨鏡男人一打岔以後,我們就開始聊起了別的話題。他說他們此行也是到昆明,但是隻呆幾天就要去廣東了。我問他去廣東沒別的車了嗎?他說坐了別的車咱們還能認識嗎?
我哈哈傻笑著。其實我知道人在旅途,難免寂寞,於是很多人都會在火車上找個聊天說話的朋友,而這個朋友往往在其中一個到站下車後,就成了過客,今後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一定想得起他是誰。
車到宜賓已經臨近晚上,車廂裡的燈開啟了,雖然和火車站外廣場上的亮度無法對比,但是還是挺亮的了。天色黑起來,窗外也就沒什麼風景可看,於是我們都把注意力回到了車廂裡面。我包包裡有一副在自貢車站買到的撲克,本來也是因為無聊,打算自己跟自己詐詐金花玩,要知道我可是高手。於是我把撲克牌拿出來,問他們說,你們打不打牌啊,玩幾把吧。三個人,我們就玩“扳扳炮”吧。
扳扳炮,是當時流行在川東地區的一項撲克遊戲,鬥地主當時還沒盛行,但是打發差得不算多。年輕人笑了笑說,不打了,你下不下象棋嘛,要下的話我們下一把。
象棋,哼!要知道在重慶市少年宮,還有我的一張我的象棋獎狀呢,小學的時候,我媽嫌我好動,總是闖禍,說下象棋能靜心,於是強迫我去學了象棋。還好我這人不算笨,起碼比跟我同批次學習象棋的小朋友們好太多,得個獎狀什麼的,簡直就是浮雲。於是我欣然說,好啊,玩幾把。
鋪好象棋後,我有意在前面就發起攻勢,好讓他知道我其實是有兩把刷子的,但是這個年輕人每次都裝出一副很躊躇的樣子,但每防守一步,都讓我覺得下一步不知該如何下手。久攻不下後,我開始有點浮躁,偏偏在這個時候,中鋪那個傢伙開始說:“馬二進三,相三進五”。
這些都是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