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那就最好。要不了多久,嬴湄的病情便會傳到咸陽宮。早晚,她是要被送回去的。在此之前,你可要小心提防,勿使她再遭劫難,也勿要跟顧翦糾纏。”
寒水抱拳揖禮,以示明白。隨後,蒙斌擺擺手,讓他離開。他才出得門外,便見顧翦陪著御醫步上臺階。他垂下頭,肅立一旁。兩兩錯肩時,他分明感覺到,顧翦犀利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片刻。他遂直起腰,凝眸對望。顧翦一愣,萬沒想到,會在他一貫冰冷的臉上,現出光明正大的神情。待想說些什麼,寒水則拱手施禮,且將退開。
寒水轉到嬴湄的寢室,屋內只剩下緋煙和管強。見是他來,夫妻二人如得了主心骨般迎上來。得知御醫亦束手無策,他心情悽然,緩緩的坐在床沿,呆呆的看著床上的人兒。
她雙目緊閉,嘴唇泛紫,尖削的臉龎灰白暗淡,若不是細細端詳,發覺她的鼻翼極輕微的翕合,可真就跟亡者無甚兩樣。這樣的景象,他在兄長身上見過許多次!每一次,他總是提心吊膽,度日如年!
七年前,橫禍忽生,聞名天下的姬氏一朝而毀。那時,躲在許城外的密室內,他又悲又憤,渴望兄長快點到來,好共謀出路。可等來的,卻是遊走於鬼門關的昏迷病人。來不及害怕,來不及憤恨,他迅速作出決斷,揹著大哥逃離此地。一路上,張紇的明哨暗探如影隨行,姬家培植的力量則土崩瓦解,背叛與追殺成了家常便飯!無奈,他作過乞丐,扮過女子,討過苦力,偷過東西;遭人白眼,被人調戲,任人捶打,甚而踐踏!為護兄長,他的額角上得了這個疤痕。終在用盡一切法子後,兄弟二人險險逃出魏國。
在疲於奔命的路上,他終於了悟一件事——原來,一切皆如母親素日所言:天下難事,於姬家子弟而言,非是不能,而是不願!
如果,他肯入仕為官,翻雲弄雨那是遲早的事!
如果,他肯擺脫閒雲野鶴的心,他必定會成為大哥最強的臂膀,何至於讓張紇那樣的宵小瞞天過海,禍國殃民!——而今悔亦遲矣,但求能為大哥解毒救命,以圖捲土重來!
於是,他走南闖北,遠遁祁連山、天山、長白山,凡東籬先生說到的每一種藥材,他都費盡心機的弄來。
藉由信鴿,遠在西諒國的他得知兄長與湄兒終於喜結連理,那時,他是喜悅多於惆悵。六年了,他親眼目睹大哥是如何依靠思念湄兒來撐過病痛的折磨;也不斷耳聞湄兒又如何因大哥的關係淪為世人的笑柄!如果說最初兄長求聘成功,他還是心有鬱結的話,這一刻,他誠心誠意的祝福他們:除了大哥,天下還有誰堪配湄兒?除了湄兒,又有誰可以比肩兄長?
於是,他星夜兼程,想雙手奉上自己的祝福;可上天給他的唯一恩賜,便是趕上見大哥的最後一面!
那一天,是大哥和湄兒拜過喜堂的第七夜!
簾外雨蕭蕭,簾內昏沉沉。一燈如豆下,大哥用著最後的一絲力氣,緊緊抓住他的手,低低呢喃:“冰……照顧好湄兒……要讓她快樂……”
他沒有掉眼淚,只是那顆心,已在聲聲雨滴裡裂了、碎了!七年的苦難磨礪,他已經習慣於累累負重;如果有人需要他更強,那麼他只能不負所望!
湄兒,若你以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我又何嘗比你佔得更多?至少,你還有我,有緋煙,有管強!可我卻是兩手空空,連你,也不過是兄長所託!
既然這樣的我都還活著,你又何必厭生呢?
模糊的視線中,似乎有什麼異樣。姬冰詫異的盯著床榻:不是他眼花,他真的看到她動了一下!那是肩頭微微的抽動,似乎想要翻身!
他急切的探過身,小心翼翼的扶住她薄薄的肩。這時,他才發現她眉頭皺得極緊,連下唇都咬出了血,!
湄兒,你是在夢中見到大哥了麼?
他低低的嘆氣,預備給她翻身,卻意外的發現她的身子繃得極緊,彷彿每一個毛孔都在戒備。姬冰愕然,想了想,撩開錦被一角,想將她的手拿出來。他的手碰及到她的手臂時,才發覺那手臂已僵直得無法彎曲。他一驚,目光下移,卻見她的手已緊握成拳:不只骨節畢現,捲曲的手指居然將掌心都抓出血來!
忽然,姬冰在她左邊細白的手腕內側,看到一點血斑。其狀如米粒,色澤鮮豔得就像才剛沾上去的。他心思微動,就近拿起一塊白絹,沾了茶水,輕輕揩拭。可那血跡不但不消,倒如浸潤過的美玉,越發鮮明起來。
姬冰霍然轉頭,朝著緋煙低喝:“這血跡是什麼時候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