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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如此,則這水小姐一發可恨矣,怎我再三禮求,只是不允;一個面生少年,便窩藏了去?”縣尊道:“賢契此時不消著急,且訪確了再商議。”遂放了和尚。

過公子辭了回家,叫人去請了水運來。水運一到,過公子就問道:“聞得令侄女那邊,昨夜窩藏一個姓鐵的少年男子在家,不知老丈人可知道麼?”水運道:“未知。自從前日搶劫這一番,他怪我不出來救護,甚是不悅於我,我故這幾日不曾過去,這些事全不知道。”過公子道:“既不知道,敢煩急去一訪。”水運道:“訪問容易。但這個姓鐵的少年男子,可就是在縣堂上救舍侄女回來的後生麼?”過公子道:“正是他。”水運道:“若就是他,我聞得具尊送他在長壽院中作寓,舍侄女為何藏他?”過公子道:“正為他在長壽院害病幾死,昨晚忽然不見了。我想他此處別無相識,不是你侄女藏過,更有何人?”水運道:“若是這等說來,便有幾分是他,待我回去一問便知。”遂別了回家,因叫他小兒子推著過去玩耍,要他四下尋看。

原來這事,冰心小姐原不瞞人,故小兒走過去就知道了,忙回來報知,對父親說:“東廂房有個後生,在那裡害病睡著哩。”水運識得是真,因開了小門,走過來尋見冰心小姐,說道:“這事論起來,我與哥哥久已各立門戶,原不該來管你的閒事。只是聞得外面議論紛紛,我是你一個親叔叔,又不得不來說說。”冰心小姐道:“侄女有什差錯處,外人尚且議論,怎麼親叔叔說不得?但不知叔叔說的是何事?”水運道:“我常常聽見人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你一個孤女,父親又不在家,又無兄弟同住,怎留他一個外鄉別郡,不知姓名,非親非故的少年男子在家養病?莫說外人要談論,就是我親叔叔,也遮蓋你不來。”冰心小姐道:“侄女聞聖人制禮,不過為中人而設,原不曾縛束君子。昔桓公報玉卑而晏嬰跪受,所謂禮外又有禮也。即孟子所論男女授受不親之禮,恐怕人拘泥小禮,傷了大義,故緊接一句道:‘嫂溺叔援,權也。’又解說一句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由這等看起來,固知道聖人制禮,不過要正人心。若人心既正,雖小禮出入,亦無妨也。故聖人有‘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可也’之訓。侄女又聞太史公說的好:‘緩急,人所時有’,又聞‘為人,恩仇不可不明’。故古今俠烈之士,往往斷首刳心而不顧者,蓋欲報恩復仇也。侄女雖一孤弱女子,然私心竊慕之。就如前日侄女靜處閨中,未嘗不遵王法,不畏鄉評,而越禮與人授受也,奈何人心險惡,忽遭奸徒串同黨羽,假傳聖旨,將侄女搶劫而去,此時王法何在?鄉評何在?即至親骨肉又安在?禮所稱‘男女授受不親’者,此侄女向誰人去講?當此九死一生之際,害我者其仇固已切齒,設有救我者,其恩能不感之入骨耶?這鐵公子若論蹤跡,雖是他鄉外郡,非親非故的少年男子;若論他義氣如雲,肝腸似火,比之本鄉本上,至親骨肉,豈不遠及百倍!他與侄女,譬如風馬牛不相及,只因路見不平,便挺身縣堂,侃侃正論,使侄女不死於奸人之手,得以(他)保全名節還家者,鐵公子之力也。今鐵公子為救侄女,觸怒奸人,反墮身陷害,被毒垂危,侄女若因小嫌,不去救他,使他一個天地鍾靈的血性男兒,陷死在異鄉,則是侄女存心與豺狼何異?故特接他來家養病,病好了送他還鄉,遮幾恩義兩全,這叫做知恩報恩,雖告之天地鬼神,亦於心無愧。什麼外人敢於議論紛紛,若要叔叔遮蓋!叔叔果若念至親,便當挺身出去,將這些假傳聖旨搶劫之徒查出首從,懲治一番,也為水門爭氣,莫比他人只畏強袖手!但將這些不關痛癢的太平活來責備侄女,似亦不近人情,教侄女如何領受?”

水運聽了這一番議論,禁得啞口無言,呆了半晌,方又說道:“非是我不出力,怎奈我沒前程,力量小,做不來。你說的這些話,雖都是大道理,然君子少,小人多;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他只說閨中一個女兒,怎留一個少年男子在家,外觀不雅。”冰心小姐道:“外觀不過浮雲,何日無之?此心蓋人之本,不可一時少失,侄女只要清白不受點汙,其餘如何,顧不得許多,叔叔慢慢細察,自然知道。”

水運自覺沒趣,只得默默走了過去。只因這一走,有分教:瓜田李下,明俠女之志;暗室漏屋,窺君子之心。不知水運回去,又設何計,且聽下回分解。

第07回 五夜無欺敢留髡以飲

詩曰:

莫訝腰柔手亦纖,蹙愁戲恨怪眉尖。

熱心未炙情冰冷,苦口能聽話蜜甜。

既已無他應自信,不知有愧又何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