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拾音下意識蹙眉戒備的前一秒,他再次移開目光,很緩聲地問:“你夜盲看不清,一個人怎麼來這種展?” “也還好吧,沒那麼嚴重。” 她雖然一到光線微弱的地方,視力就會下降,但她之前做過功課,這種到處都是電子led屏的展,還不至於在裡面做一個睜眼瞎。 更何況,她在會展裡看不清又如何? 像以前一樣牽他手替她導盲,他多半是不樂意的。 總不至於臨到邊了,又想勸她回家吧? 分神的間隙,眼底已經赫然攤入一張指骨修長的手掌。 男人的掌心掌紋乾淨,泛著健康的血色。 朝上露出的一截腕骨,骨骼感很重,賁發的青色經脈被豔色的琉璃佛珠掩映。 淡紫色的水晶珠,在燈影下,將他原本白巧克力般的面板映得更加清冷。 裴拾音茫然地眨了兩下眼睛,才看懂他的意思。 對上裴拾音不能置信的眼神,宋予白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淡疏冷,就連解釋的聲線,都有不近人情的疏離。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寶石般漂亮的、錯愕的小鹿眼中,倒映著他寡淡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臉。 他看到那張臉上的目光,有剎那的憐憫,但很快,憐憫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剋制,即便溫和開口,也只是例行公事的關心。 “叔叔是怕你在裡面看不清,磕磕絆絆容易受傷。” 心跳 細膩柔潤的指尖輕輕觸上他的手掌時,飽滿指腹紋理的摩挲,能感受到身體的溫差——仿若冰火交融。 男人的掌心隨著她的深入遊移開始寸寸發熱,接觸面積擴大,指尖抵到他指根時,甚至能感受到一絲潮熱的汗意,粘稠滾燙,像噴薄的火山口。 彼此熨帖的溫度讓她原本微涼的手指都本能地發顫。 胸口生出難耐的癢意,彷彿她碰到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他溫潤的嘴唇。 然而,也僅僅只是五指相觸而已,又不是調情。 不該有這種不合時宜的遐想。 跟他相處,最忌自作多情。 裴拾音重新冷靜下來看他臉上的表情——金絲邊眼鏡後,垂落的眼簾遮住他眼底所有的情緒,只能看到纖濃的燕尾睫輕顫。 似責任感驅使下的刻意為之,也似道德捆縛裡被迫的照顧,總而言之,他的情緒並不自然。 是。 牽手太曖昧。 換以前,她大概會偷偷開心。 只是,今非昔比,兩人難得能好好說話,所以她選擇主動解圍。 少女的手心倏然後撤,毫無徵兆。 宋予白如被驚醒般抬眼。 “其實裡面的展廳,我靠兩邊的燈帶,是能看到障礙物的。” 更何況,為了防止遊客行進踩踏,整個場館的空間也足夠開闊,並不會真的出現磕碰,她只要走慢一點就好了。 宋予白沒什麼情緒地盯了她三秒,釋然地說了一個“好”。 工作人員引他們入場。 裴拾音乖覺地像個晚輩跟在他身後,不再拘謹地協調兩人的腳步,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自在。 原本有些紛亂的心緒在踏入展廳的那一瞬間,徹底被拋到了腦後。 跟網上那些營銷號發的宣傳圖如出一轍,從小藝術天賦卓絕的設計師,利用超凡前衛的空間設計技巧,透過錯落有致的燈影,最終構建出了這樣一場夢幻的、光怪陸離的神奇夜景——幻夜銀河裡,有巨鯨從容穿梭於星辰之中。 耳邊此起彼伏的哇哇聲,身邊不斷閃過的鎂光燈,也沒有絲毫影響她看展的興致,入場的興奮,幾乎完全撫平了之前的暴動驚魂。 之所以對這場星空展心心念念,是因為,在詭譎想象力裡之上,也只有這裡可以一比一還原銀河和銀河裡的各種星系——恰恰是她的愛好。 裴拾音像是進了專屬的遊樂場,對頭頂的每一幕夜星都躍躍欲試,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宋予白興奮地講解著光影下迤邐的星圖。 如何的天氣環境能看到極光,如何的月相能看見銀河,一些特定的恆隱星,又得去哪些特定的地方用什麼裝置觀測。 “但是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去北極,因為在北極,所有的星星都不會落下地平線,他們會繞著北極星週而復始地繞啊繞,我實在很好奇這種沉默的永恆,到底會有多壯觀。” 宋予白對她話裡的遺憾似乎充耳未聞,短暫的惆悵消弭後,裴拾音就將這些年觀星的經歷,如數家珍般一一跟他講。 如何獨自乘船,前往浙江南部的小漁村,凌晨跟旅店的老闆出海,就為了看一場海星。 如何跟一群揹包客躺在漠河干燥無人的馬路上,看著滿頭繁星,幕天席地,天南海北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