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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部分

彈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淚來。

他奏的是歡愉的樂曲,可是他空虛的瞎眼裡卻流下淚來。

他看不見屋子裡的人,可是他感覺得到。

——多麼悲傷的人,多麼黑暗。

他奏出的歡愉樂聲只有使悲傷顯得更悲傷,他奏出的歡愉樂曲就好像已經變得不是樂曲,而是一種諷刺。

又是“啪”的一聲,琵琶絃斷。

舞也斷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葉般飄落在卓青的足下,忽然從他的靴筒裡抽出一把刀。

一把寶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抬起頭,看了朱猛一眼,又轉過頭,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裡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蓋上。

血花濺起。

刀鋒一落下,血花就濺起。

她的一雙腿在這把刀的刀鋒下變得就好像是兩段腐爛了的木頭。

刀鋒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沒有斷腿的舞者。

那麼美的腿,那麼輕盈、那麼靈巧、那麼美。

朱猛也沒有流淚。

眼看著釘鞋為他戰死,放在他懷抱中的時候,他都沒有流淚。

那時他流的是血。

雖然是從眼中流下來的,可流下來的也是血。

蝶舞一定還在不停地流血,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止住她的血。

因為從她傷口中流出來的已經不是血,而是舞者的精魂。

而舞者的精魂已化為蝴蝶。

有誰見過蝴蝶流血?有誰知道蝴蝶的血是什麼顏色?

流血,人們為什麼總是要流血,為什麼總是不知道這是件多麼醜惡的事?可是蝴蝶知道。

因為她的生命實在太美麗、太短促,已經不容人再看到她醜陋的一面。

“替我蓋上被,蓋我的腿,我不要別人看見我的腿。”

這就是蝶舞第四次暈迷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她已經沒有腿。

就因為她已經沒有腿,所以才不願被人看見,如果還有人忍心說這也是一種諷刺,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那麼這個人的心腸一定已被鬼火煉成鐵石。又厚又重的棉被蓋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風雨前的一片烏雲忽然掩去了陽光。

蝶舞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光澤,一絲血色,就像是小屋裡木桌上那盞燈油已將燃盡的昏燈一樣。

“朱猛。”

朱猛忽然聽見有人在呼喊,聲音彷彿是那麼遙遠,那麼遙遠。

可是呼喚他的人就在他身邊,一個隨時都可以要他去為她而死的女人。

一個他在夢魂中都無法忘記的人。

去者已去,此情未絕。

為君一舞,化作蝴蝶。

朱猛沒有回頭。

他的刀已在手,他的死敵已在他刀鋒前,他的兄弟都在看著他,他已不能回頭,他已義無反顧。

“朱猛,”呼喚聲又響起,“朱猛。”

那麼遙遠的呼喚聲,又那麼近。

那麼近的呼聲,又那麼遠,遠如浪子夢魂中的歸宿。

浪子的歸宿遠在深深的深深的傷痛中。

朱猛回頭。

又是“當”的一聲響,朱猛回頭,回頭時刀已落下,回頭時蝶舞正在看著他。

她看見的只有他,他看見的也只有她。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已不存在,所有的事也都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一切恩怨仇恨憤怒悲哀都已化作了蝴蝶。

蝴蝶飛去。

蝴蝶飛去又飛來,是來?是去?是人?是蝶?

“朱猛、朱猛,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在。

寶刀不在,雄獅不在,叱吒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已不在。

可是他在。

只要她在,他就在。

“朱猛,我錯了,你也錯了。”

“是的,我錯了。”

“朱猛,我為什麼總不明白你心裡是怎麼樣對我的?你為什麼總是不讓我知道?”蝶舞說,“你為什麼總是不讓我知道你是多麼喜歡我?我為什麼總是不讓你知道我是多麼需要一個喜歡我的人?”

沒有回答,有些事總是沒有回答的,因為它根本就沒有答案。

“朱猛,我要死了,你不要死。”蝶舞說,“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