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伕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驚出了一身冷汗。“快,”他急急拿起竹篙衝著徒弟一疊連聲催促道,“我們快走!”
“師父?”
“我們只是普通人,不要被捲入他們的世界!”老船伕厲聲喝出,頭也不迴向船頭走去,一心只想著離那些人遠一點。
湘水兩岸的受鬼姬庇佑的船伕與生活在生死線上的山戶們不同,他們不能被捲入任何權勢鬥爭中去,否則將死無葬身之地。
“殿下,都已經到了凝紫,為何不繼續前進?”
純黑斗篷下,少女露出嬌豔華美的面容,明眸飛花光流,羊脂玉瓊的柔荑在冷光中閃爍:“前進?只怕我們過不了凝紫峽。你知道與咱們修得十年同船渡的客人都是誰嗎?”
“難道不是林大人?”侍從疑惑地問。
紫流螢勾起一抹紅霞的唇:“若只是她,我又何須避讓。”說到這裡,她伸手指了指西方,侍從思量片刻,變了臉色。
“您是說?”
她嘲弄地開口,美絕人寰的顏容掛著碎動人心的笑:“湘水岸邊一艘再普通不過的小船,竟同時載了名滿天下的光華和帝國的死敵,還有我這個紫家的世姬殿下,真不知該說它榮幸還是不幸。”
第六章 執念
沒有湘水怒濤沖天,沒有生死線上出沒不止的妖魔野獸,沒有刺眼明媚的陽光,沒有鬼魅森森幽暗不見天日的黃泉幽鬼,沒有生,也沒有死,這就是白塔之路。映照百年前千羽潾潾墜落白塔前她最後的心境:對背叛她的愛人與放棄她的師門,不曾恨不曾怨,心中只剩下一片混沌。
行走在路上,踏出每一步都要提起十二分小心,任何疏忽都會引發掩藏在虛無混沌中的陷進,墜入迷茫,在瘋狂中走向自己也不知道的死亡彼岸。
夏亞的皇帝就飛躍在這陷進密佈的路上,一路暢通無阻。行了百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前方的路,任何陷進在他面前都失去了作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就在面前凋落更叫人心碎,還有什麼比一遍又一遍重複舊日的噩夢更叫人斷腸?
他飛躍在亂石峭壁間,高抬頭始終凝望殘垣斷壁的白塔,一動也不動。眼前殘落的景象在他眼中那樣的不真實。
透過眼前,穿越時空,他一次又一次重複千羽潾潾落下的瞬間,一次又一次回味靈魂撕裂的剎那。他的人生他的夢想,曾經的全部追求曾經在心中一遍遍幻想的未來,都在那一刻隨著她的落下全部隕落,從此他的人生只有死灰。
百年前,百年前——
在那個開遍桃花的春天,當潾潾衝他露出第一抹笑顏,拉開他生命最絢麗燦爛的樂章,又在盛開最華美的時刻匆忙凋謝零落……
前方傳來魔法的波動的痕跡,抵禦外敵結界張開的聲音再熟悉不過的傳來,他已聽了百年將他全付抱負粉碎一空的霹雷。
那又如何?
不曾止步,反而更用力的衝上去,拼勁全力不顧一切往上撞去。那一張結界,將他困死在心灰的彼岸,反反覆覆從噩夢中醒來,一次又一次重複千羽潾潾落下去的瞬間。他的愛情,他的幸福,他的人生,他的希望,都被這一張結界活生生隔開。在潾潾去世的那一刻凝結,遺留在衍府中,帶不出來。
他想要粉碎阻攔自己前進的桎梏,撕裂陰陽分隔的天命,再一次回到最初幸福的地方,擁抱潾潾握住他雙手的溫暖。
一次,哪怕一次,只一次也好。
他努力衝上去,草木寂靜的荒郊,毫無徵兆出現一片如霧的綠光,輕薄得好似一層煙紗,彷彿只需稍一用力就能穿透。他義無反顧地撞上去,鮮血淋漓反彈回來,掉落在地,染紅了身旁蒼白的草木。
衍府白塔就在眼前,他卻再也行不下去。
“可惡!”皇帝握緊了拳,重重砸在地上。“朕不甘心!”
“朕不甘心!”
一百多年了,連鬼門的詛咒都已開始漸漸失去效力,盟誓阻斷的湘水不再難得住旅客祭拜,邁入即死的生死線如今亦能有人生還,獨獨鬼門,他始終無法近前,無從挽回那失去的過往。
“陛下。”
身後有部下呼喚,他褪去了脆弱,灰色的眼磨礪王者的光。
“光華正在接近。”
他的手顫了顫,激動的心止不住狂歡跳躍,卻隨即不動聲色地問:“另一個呢?”
“屬下失職,”藍袍的隨侍解劍向他請罪,“屬下輕慢了影凝,不過片刻,她與她的隨從們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