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空洞和尚把他的表情看著眼裡,立刻給這下人一點小錢堵住了他的嘴,否則心情抑鬱的林峰正再受他這麼一激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卻說這時李家班的人都身著戲服走上戲臺,正要向各位看客表演《昭君出塞》。
京師本在秦地,此處最流行的戲曲當屬秦腔,秦腔高亢豪邁而又壯闊,聞之定生無限豪情。然而公認的京城最高雅最動聽的戲曲卻是另一劇種,皇調。皇調以秦腔為基,吸收其他各地不同劇種的特點,逐漸演變成最初的模板。本朝憲宗皇帝精於詞律,喜好聲樂,曾親自動手修改皇調的風調格律,去掉高亢的部分,增添一點柔婉,從此皇調與秦腔再無一點相似。其後數十年,皇調再經無數宮廷禮樂師的修繕,遂成今日的模樣,號為天下第一戲,據說凡親臨現場觀看皇調的人無不為其折服。可惜這皇調是宮廷戲曲,只有王公貴族有資格欣賞,貧民百姓則無緣耳聽目睹。
而現在出現在戲臺上的李家班表演的卻並非秦腔,更不是皇調,反而更接近江南一帶的曲風,柔媚婉轉但又不失秦地人的豪氣。這《昭君出塞》便是這種風格的代表,既有昭君獨守空庭的寂寞,又有她甘願北上的決絕,兩種相互混合交織,往往令人落淚。
此時一身貴族小姐裝束的昭君已經在臺上表演。她蓮步輕動,緩緩地說著科白,唱著唱詞,訴說一個青年人內心的天真爛漫。
林峰正把她的表演看在眼裡,又是一聲嘆息。從她身上,林峰正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曾是懵懂少年不知愁何物,而今卻為伊人傷悲為伊人憔悴為伊人黯然落淚!
一折落下一折上。臺上的昭君帶著愁容進入宮城,從此為宮娥。林峰正再度為昭君的經歷而感慨,他曾聽人說過,一入宮門深似海,亦曾聽說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嬪寵得萬妃哭,身為宮中人,面對的必將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生活,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做出滔天的罪過,在良心的譴責下度日,卻最終得到失寵的結局。
輕輕嘆口氣,林峰正苦笑一聲,能夠得寵已經是一個宮婦最好的結局了,很多少女年紀輕輕進入皇宮,到老時卻還沒見過皇帝,忍受一生的孤獨寂寞,最後悲慘地死去。相比之下,失寵的嬪妃反倒該高興,因為她們畢竟還有那麼一段得寵的記憶,還曾享受過榮華富貴。
昭君很不幸,自己畫像被功利的毛延壽故意印上顆黑痣,美麗的容顏遭到破壞。皇帝以為她是個醜女,於是沒召見臨幸她。不過昭君心性淡泊,不去理會這些——在宮廷中,出頭鳥往往容易遭到打擊,低調才是苟活之道。
林峰正心有悽悽,他曾聽說沈夙然的母親早亡,沈王爺常年在外帶兵,在沈夙然幼時不能照顧她。當時有人建議他把沈夙然送入宮中,認為以沈夙然的容貌出身,定然能受寵,甚至身至皇后之位。然而沈王爺深知入宮的人多不幸,便不顧阻攔把沈夙然交給自己的兄弟白石老人撫養。如今看來他的做法雖然明智,卻最終不能改變沈夙然悲劇的命運。
入宮苦,北上和親何嘗不苦?
昭君願意代替公主悲傷和親,當她登上馬車,看著父母的白髮,一行淚水終於留下。這版《昭君出塞》是大師許穆成創作的,與其他版本最大的不同就是讓昭君的結局更悽慘。匈奴單于已經七十有餘,根本不可能如其他版本說的那樣和昭君琴瑟和鳴,不可能給她幸福。最終昭君來到匈奴,毅然決然地躍入草原的湖泊中,了結此生。
看到最後,林峰正心裡猛然一痛,他似乎已經看到沈夙然的命運,看到堅毅剛烈的她以身殉情的下場。他身體顫抖不止,淚水混著雨水流了滿面。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襟已經溼透——是被雨水打溼的,還是為沈夙然緊張流的汗水打溼的?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大師。”他拭去臉上的淚水,對空洞和尚說道,“你有沒有手巾,我想擦個臉。”
空洞和尚立刻搖頭,道:“阿彌陀佛,老衲沒有。”然後向四周看了一下,見不少人已經在離場,茶館的下人忙東忙西,自己叫他們給林峰正手巾也不大合適,於是道,“施主等等,老衲去幫你找。”起身離座,向遠處走去意圖到演出後臺藉手巾——戲團一般有手絹。
林峰正見他離去,輕嘆一口氣,心道:“夙然,等我!”然後化作一道風,離開茶館。
聽到身後人群的驚呼聲,空洞和尚立刻頓步,他道:“到底是年輕人,還是這麼衝動。”然後遲疑一下,最終釋然笑道:“也罷,年少哪有不輕狂,就隨他去吧。”
情緣誤
章十八:換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