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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恓惶,更何況是生死離別。我要怎樣割棄這一縷一縷的情思?還是不忍罷,不忍將這些與我感情至深的鮮活生命折殺在這無聊的設計之中。即便是那些平日裡我厭惡著的、痛恨著的,此時心中也無法釋然,卻想起了他們的好,他們的生命只因我的設計,在我的一念之間便湮滅在人世間,這壓抑著的負罪感要我如何釋然?

那麼陌生人呢?他們與我毫無聯絡,更好毫無感情可言,設計他們的死亡沒有那般沉重的負罪感,至多叨唸幾句世事無常。可是我能麼?我這樣肆意妄為,隨意剝奪一個陌生人的生命,我有這樣的權利麼?尚在人間彷徨著的陌生人,他們還有如夏花般絢麗的年華,或者平步青雲的壯志雄心,抑或者安寧享福的暮年,他們與我毫無關聯,更與我的設計毫無關聯。

那麼其他生靈呢?我可以設計一隻貓、一隻狗或是一隻鳥的死亡,死亡動輒降臨在無辜的生靈頭上,多我一個也沒什麼。可是我能麼?夏日裡我曾在一處沒有沸反盈天的清幽之地相遇一隻流浪狗,我驚異於這尚還在人間彷徨的渺小生靈竟有雙子夜般的眼眸,其中無意顯露的澄澈、明亮、卻又略帶憂傷,忍耐、迷茫、卻又堅定不移的目光,穿過了它髒亂濃密的毛髮,穿過了聒噪的蟬鳴,穿過了我惶惑躁動的心,我目不忍視了。冬日過後,它就杳無蹤跡,若不是遷居了,就是已隨著凜冽寒風去了遠方。我為不能助它而心下慚愧,更驚異於生命的渺小脆弱。佛說:眾生平等。若是我設計了無辜生靈的死亡,要如何摒除內心深處的不忍與內疚?若有一天我再遇見了有著這般澄澈目光的生靈,孤苦無依卻又有著這樣一顆善念本心的生靈,要如何與它對視?又怎能與它對視?只願這善念永存,我不會打擾它們。

如此我就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我不能將死亡強加於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麼…。。我就只好設計自己的死亡。

心中就有一個略帶幾分譏誚與戲謔的聲音:這豈非是自殺?

我早應該知曉的,見證誰的死亡也不如自己身臨其境更有一番明悟。

那麼出場人物就是我,我想導演和贊助商也是我,而劇情就是我的死亡。問題就接踵而來,我要怎樣死亡?怎樣的死亡方式能讓我有一種理性的認識?倘若是天災人禍,這屬於非正常死亡,這不好,我需要一種緩慢的死亡方式,緩慢所以能一點一點接近死亡、感悟死亡,可是疾病也不好,忍受病魔摧殘以致精神的空虛,死亡之前沒有一絲清明。背景則需要貫穿“唯美”二字,只因我信仰唯美主義。

我就站在山巒之巔,山巔必然是雲霧繚繞甚至是在雲層之上,山的高度無從可知,但人若是于山巔一躍而下足有一分鐘才會著地,一分鐘對我來說足矣。

人物、背景、劇情,一切都明朗了,設計結束,準備就緒。

向下望一眼,雲霧瀰漫,如至仙境,可我知煙雲之下是深淵。

我會用眷戀的目光久久凝視周遭一切我能看到的景物,深吸幾口氣然後吐出,悠然接受最後幾縷陽光的愛撫,一生裡無數個片段在腦海裡閃現隨即悄然消失,良久,面露決絕之色,已報必死之心。

我強壓暈眩之感,勉力支撐著顫抖的雙腿,此時雙腿彷彿有千斤重。

僅有一步。誰說生死距離遙遠,原來也僅有一步而已。

一躍而下。

前二十秒鐘,我適應了身體急劇下降的狀態,驅除恐懼與不安,此時頭腦清醒,心如明鏡。

再二十秒,我緩緩閉目,死亡正向我步步緊逼,我唯剩下一個念頭,我要死去了,並且屍骨無存。

最後二十秒,我只覺靈魂被強行從肉身上剝離,思維崩潰,魂魄悸動,死亡的前奏響起。

隱約間有個黑影,他的笑容優雅而迷惑,散著絲絲冷意。

我猛然睜開雙眼,我憶起這只是一個設計,一個關於死亡的設計。只是在最後的二十秒鐘,我傾聽自己的心跳聲愈來愈強烈,我切實與死亡這般接近,我的靈魂在最後一秒鐘不再顫慄,而是停滯了。我抹去額上的絲絲汗漬,只覺此時如夢如幻,恍如隔世。

我竟與死亡如此接近,原來昔日裡想道死亡遙不可及是這般地荒謬,於是下一個問題就來了:我與死亡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在這段距離裡,我要以怎樣的生活方式活下去?——原來這個問題已在此處恭候多時,只等我看清楚死亡的問題,在此處恭候多時了。

我被亙古的蒼涼所圍繞著。倚欄憑眺,碧落下一片茫茫然,心中也是一片茫茫然。我還妄想回到設計的伊始,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