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
誰知在那富翁死後,過了整整一年,一天晚上,那富翁忽然回到了家中,家人以為死者詐屍,無不大驚,然而看他言談行止,都和生前一般無二。他自己說是一年前由於氣悶昏迷,故而被人當做暴病而死,被活埋進了墳墓,幸好遇到一位道士經過墳地,機緣巧合,將他救了出來,他就隨著那道人走訪名山五嶽,直到今日方回。
家人見富翁能得不死,無不歡喜,於是一切照舊,那富翁就和以前一樣,飲食茶飯的口味習慣也不曾有變,白天處理家中大小事物,賞罰分明,教人信服敬畏,到晚上則挨個睡他的三妻四妾,如此過了大半年,把個家族整治得好生興旺。可有一天適逢他過生日做壽,晚上在席間開懷暢飲,多喝了幾杯,酒意湧起來,就伏案睡去。忽然門外一陣陰風颳來,大廳裡燈燭盡滅,有僕人趕緊重新掌燈,想把老爺扶入內堂歇息。不料一照之下,哪裡有什麼富翁,只有條白毛老狗,蜷在太師椅上睡得正酣,滿嘴酒氣沖天。眾人大驚失色,才知道富翁早就死了,如今這個分明是妖物作祟,趕緊趁它熟睡之際,用亂刀剁死了大卸八塊,架火焚燒燬去形骸。
像這類傳說在秦漢至兩晉的這段年代之間,非常廣泛,不僅普通百姓相信,就連士大夫也常常掛在嘴上談論。這些妖象都是特殊的徵兆,或主刀兵水火,或主君王無道。到得後世,那些徵兆預象的理論,就逐漸沒人再提了,可至於居家飼養貓狗雞鴨的,都不肯把狗養過八年,也不肯把雞禽養過六年。因為許多人相信,這些禽畜久居人間,目睹世人種種行狀,其心必有所感,一過六年八載的年限,或許會做出些常人難信的邪祟之事,不可不防,孔老夫子都說“不可與禽獸為伍”。
金風寨要宰雞的這家老者,已養了這大公雞將近六年,這公雞神采卓絕,當年寨中雞卵無數,但只有他家的雞卵中孵出這隻雞來,其餘的雞蛋都是空殼,必是天地靈氣所鍾,所以向來寶貴愛惜,每天都喂以精食,而且這大公雞也沒辜負主人的喜愛,山裡毒蟲蝮蛇最多,是山民之大患,這雄雞晝夜在吊腳樓下巡視,啄食毒蟲,每天拂曉金雞啼鳴,更是不爽毫釐,比自鳴鐘還要來得準確,所以也捨不得殺掉。奈何六年已到,再留下恐怕不祥,按照舊例,今天天黑前,必定要殺雞放血,否則一旦出了什麼麻煩,料來必是狠的,於是餵它飽食一頓,磨快了菜刀就要當場將之宰掉。
陳瞎子終於明白了緣由,要是換作別般情形,好歹能誆了這隻雄雞出來。可六載的雞禽向來不祥,倘若留了不殺,須是對主家不吉。湘西山民對此深信不疑,而且看這老兒脾氣好倔,如何能說得他回心轉意?怕是給他兩條大黃魚也是不肯,如今說不得了,只好使些手段出來。
他腦中念頭一轉,就對紅姑娘使個眼色。紅姑娘暗中點頭,她擅會月亮門古彩戲法。古彩戲法中有許多機關般的秘密手段,號稱“黏、擺、合、過、月、別、攆、開”,其中那“月”字訣,是種類似於障眼法的手段,觀者即便近在眼前,也看不出施術者是如何挾山過海、移形換物的,月亮門的藝人對此術最是拿手,只要紅姑娘一動手,就能在這對山民父子眼前,把那隻大公雞用障眼法的手段遮住,任你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施為,雖是讓他們眼睜睜瞧見被一夥扎樓墨師憑空攝了去,可找不到物證,也自無道理可講了。
紅姑娘剛要動手,卻見鷓鴣哨將手攏在袖中,只露二指出來,微微搖了幾搖,這是綠林中用手勢聯絡的暗號,是告訴她和陳瞎子先別輕妄動,在寨中惹出動靜來,雖是不難脫身,可會壞了盜發瓶山古墓的大計。
陳瞎子和紅姑娘知道搬山道人可能自有妙策,於是隱忍不發,靜觀其變,但暗地裡也似有意似無意地走到那對山民父子身邊,稍後一旦說崩了談不攏,就要動手搶奪,萬萬容不得他們宰了這隻彩羽雄雞。
只聽鷓鴣哨對那老者說:“犬不八年、雞無六載,確實是有此舊例不假,但天下之事無奇不有,不能以舊例而論者極多,小可不才,願說出一番道理來,令尊翁不殺此雞。”
那老頭見鷓鴣哨神色從容,淡吐不俗,心說別看這人年輕,他即便真是個扎樓墨師,也絕不是等閒小可的人物,但卻不信他能說出什麼辯駁的真實言語來,最多和那陳瞎子的說法一樣,滿嘴煙泡兒鬼吹燈的江湖騙子套路,且聽他一言又有何妨。念及此處,就道:“也好,我就聽聽你這後生能有什麼高見,若是能說得我心服口服,就將這隻雄雞白送於你。其實我也捨不得宰了它,奈何舊例在此,如何敢違?到時你這後生墨師說不出什麼,可休再多事阻礙我家殺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