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他驚醒了,窗外依然是未明的夜色。
他掀開被子坐起身; 手指拂去額上的冷汗,卻觸碰到了額角的傷痕,不由一頓。
“做噩夢了?”身邊傳來一個漢子迷糊的聲音; 不稍片刻,燭臺被點燃,昏暗的光線充斥著這間簡陋的客棧。
倚在旁邊榻上的是一個身高九尺的黑麵男人,眉目剛毅; 有著張揚而粗獷的容顏,即便是熟睡期間,懷中依舊抱著一柄重劍,舉手投足頗有江湖豪氣,正是他的救命恩人之一,蘇魏。
姚遙沒了睡意,乾脆將雙手枕在腦後,屈起一條腿打在榻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蘇魏聊天,說:“我又夢見她了。”
“誰?”蘇魏打了個哈欠,“是你白天在街市上碰見的那位姑娘?”
“嗯。”姚遙說,“好久不曾見到她了,怕嚇著她。”
“她是你什麼人?妹子,還是老婆?”未等姚遙回答,蘇魏又自顧自搖頭否定,“應該不是老婆,我記得當時她旁邊還站了個年輕俊秀的後生,兩人拉著小手呢。”
姚遙只是笑笑,“是比妹妹更親的人。”
“你們如何認識的?”
如何認識的?
姚遙想了想,目光望著窗縫外的夜色,緩緩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年前的九公主不似現在這般開朗。懵懂年幼的小姑娘,從未見過母親的容貌,寄人籬下,受盡排擠,性格也有些封閉陰鬱。
那年,姚遙十五歲,是他隱姓埋名在紀王身邊做侍衛的第一個年頭。他清楚的記得那年初春,梨花飄雪,來儀殿裡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走近一看,卻是一個八、九歲的漂亮女娃娃。
女孩兒拘謹地站在廊下,頭上纏著厚重的紗布,隱隱有血漬滲出,撞見姚遙探詢的目光,便又悄悄躲在了柱子後,只露出一隻驚怯的眼來打量四周。
聽賢妃娘娘說,她是寄養在皇后膝下的九公主,在皇后宮前玩耍時,被人從臺階上推了下去,跌破了腦袋。幸而紀王從那兒路過,將重傷的她帶回來。
儘管再不得寵,終究是位公主,因而皇帝也有些動怒,苛責了皇后幾句,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將九公主轉交給賢妃娘娘撫養。
那時,仍是少年公子的紀王勾著他的肩背,溫聲笑道:“小遙兒,從今往後,我們就多了一個妹妹了。”
姚遙年少時是個頑劣的性子,故意逗弄九公主,笑著喚她:“小九兒,叫哥哥!”
他仍記得,那時九公主看他的眼神是麻木且冰冷的,漆黑的瞳仁彷彿失了魂魄般沒有焦距。
從小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她不再相信這世間殘存的善意,如同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小小的、可憐的小姑娘,有著冰冷的面孔,和滿是敵意的眼神。
姚遙想到了曾經那個幾經暗殺後,顛沛流離的自己。
沒由來一陣心酸。
或許是同病相憐,他對這個小姑娘多了幾分留意,時常拿些好玩的東西逗弄她。一開始,他一靠近九公主,就會被她抓,被她撓,最嚴重的一次,九公主將他的手咬破了一塊皮,鮮血淋漓。
這下,連紀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對姚遙道:“小遙兒,你離惜月遠些罷,她不喜歡別人靠近她。”
姚遙不曾放在心上,總是會露出一個包容的笑來,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摸摸九公主的頭,安慰她:“沒事沒事。別怕,小九兒,哥哥不疼。”
三個月後,九公主第一次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他仍記得那日是初夏,風很輕柔,天上的雲團很白很軟,九公主一身淺綠的襦裙,小心翼翼地扶著廊柱。
“小遙兒……”
細細軟軟的聲音,那一瞬,姚遙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回過頭,左顧右盼了一番,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問:“叫我?”
九公主攥緊了裙子,半晌才微微點頭,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朝姚遙走來。
九公主竟然主動找他?這可稀奇了!
姚遙好奇地蹲下身,與小小的姑娘平視。九公主攤開手,露出了掌心的一顆酥糖。
天兒有些炎熱,酥糖不知在掌心攥了多久,已然有些融化了。見姚遙露出不解之色,九公主抿了抿唇,將那顆糖塞進他嘴中,說:“……吃。”又拉起姚遙那隻滿是抓痕和咬痕的手,放在小嘴邊吹了吹,說:“不疼,不疼。”
那顆糖的味道,一直甜了姚遙整整十年。
姚遙既欣慰,又心疼,堂堂男子漢竟然感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