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早也被留心了,”崔明度道:“那位想知道北地為何忽而能週轉回來,似乎自縣主去了便有了改變,一直暗中在查,卻又查不出任何端倪。”
她冷冷說:“他查不到。”
“是,查不到,入了北地更是音訊全無,安北大都護果非泛泛之輩。”
“倘若,”她說:“倘若找到了讓北地復甦的源頭,那位又當如何?”
“不知,但也許,會得到重創安北都護府的機會。”
棲遲心頭更冷,幾乎抓不住眼前紗幔。
崔氏一族是御前紅人,他說的一定是最合理的推斷。
不是打壓,而是重創,聖人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機會,讓北地重歸貧困。
她忍耐著,眼珠轉動,忽然盯住了他:“你先前說,這些都是揣摩其心的下臣們所為?”
“不錯。”
“比如,”棲遲緩緩說:“河洛侯?”
崔明度迎上她視線,如遭一擊,她臉色較先前更白,白得驚心,一雙眼亮如秋水,卻如藏寒刃,他忙道:“家父從未出過手,他只是……只是……”
只是見死不救罷了。
即便那是與他訂有婚約的光王府,既然聖心不想眷顧,河洛侯府又何必顧念,自然是退婚。
如他們崔氏這般的百年世家大族,婚姻只能被用來壯大家族勢力,而非取信於人,縱然他不願,也只能看著。
看著光王府如何一步步沒落,且還要揣度聖心,出謀劃策。
這才是退婚的真正緣由。
棲遲已經放下了紗幔。
也明白了,難怪崔氏一族能深得榮寵不衰,難怪崔明度未獲官職也能屢屢承擔要務。
難怪他總對她帶著一股難言的愧疚。
難怪……
“我最後只問一件事,”棲遲的手指緊緊捏著,已經捏到麻木:“當初我哥哥的死,是否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幔外無聲。
隔了許久,崔明度才道:“已是往事,那就是一場山洪引發的塌山,縣主不必再問。”
不必再問。
棲遲身在暖室,心在冰窟,點點頭,手摸索了一下,撐著坐席慢慢起身:“世子今日什麼都沒說過,你我也並未見過。”
崔明度一下站了起來。
他看著紗幔裡的人影,想說話,卻又無話可說。
背後早已汗溼,這一番話只挑選了與她相關的部分相告,還有許多,再不能說。
即便如此,也是洩了天機,是重罪。
但他心有愧疚,一直覺得崔家是光王府敗落的罪魁禍首之一,眼前的女人本該嫁給他,做他的侯府夫人,卻在他的目睹下走上另一條路。
一面奉迎帝王打壓光王府,監察北地,一面想到她便會自責。
這自責快壓得他抬不起身來,懷疑她過得不好,便又壓上一層。
她是王府明珠,貴為縣主,本該被萬人寵愛,為何要遭受這些,在北地一次次刀頭飲血。
倘若他已是河洛侯,能自己做主,絕不會放棄責任,可他無力做主。
直到如今父親重病臥床,時日無多,他才能在她跟前貿然說出這一番實情。
此時驚魂未定,卻又如解脫。
※
棲遲出雅間,下樓。
恍若一切如常。
直到回到行館,新露和秋霜跟著她,一切都好好的,甚至還去看了一眼被乳母帶著的佔兒。
然而剛進房門,棲遲身子猛的一晃,軟倒下去。
“家主!”二人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要上前扶她。
“都出去。”
二人愣住,伸出的手又收回,詫異地盯著她,只好退出去,合上了門。
棲遲兩手撐著地,想站起來,卻沒用上力,臉上露出了笑,甚至笑出了聲,眼裡卻湧出了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從她的手背,到地上。
“以前只道天家無情,沒想到還無恥。”她笑著,似無比諷刺:“哥哥,你瞧見了麼?光王府何曾對不起他,北地何曾對不起他?他便是如此對待我們的……便是如此對待你的……甚至連你最後的血脈也不放過……”
……
伏廷從關押刺客的房間裡出來,臉色沉凝。
天要黑了,洛陽的風吹過來平和得若有似無。
他卻覺得燥鬱,邊走邊伸手入懷摸酒袋。
沒有摸到,又空著手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