幷州的一部虎狼卻仍眈眈駐紮於姑孰尚未有返歸邊塞的意思。理由自然冠冕堂皇:此案懸而未定,恐天子再受危難,以衛天子也。
僕射結局雖定,然要走的光明正大之司法流程,卻一樣必不可少。
成去非再度親臨牢獄的這一日,是在歷經多日的擬定預案、審案無上冗繁之後,一絲寒意悄然而至,其時已無月色可尋,連星光也無,似在不覺間又變了天。
牢門傳來開鎖的陣陣聲響,罪人本團坐於地上,他的模樣未曾多見狼狽,雖不再戴冠,雖錦繡公服化作赭衣裹身,但那臉面仍是乾乾淨淨,那眼角似仍勾帶著春風和煦,不生血汙,不留傷口,的確是那人能給他的最後體面。
顧曙斂了斂衣裾,卻不起身,只看著故人淡淡一笑:“沒想到你還願到此間來。”
“怎麼不願意?”成去非微一揚眉,撩袍就坐在他對面,兩人仿若賓主,只不過一人身陷囹圄,道盡途窮,一個肅肅清舉,尊榮如昔,此情此景,雖顯荒誕,卻又如此和諧,成去非執起酒壺,酒液注入青銅酒盞,泠然有聲,彷彿那少年時的旖旎時光仍貼映於窗,彷彿那人筆墨一撩,和著芸草清香浸滿桃花虎皮,淋漓的尾鋒仍足顯風流。慘綠少年,霞姿月韻,座上寒木春華,浮白載筆,彼時他們尚不曾玉簪珠履,紫綬金章,不過是個個翩翩少年郎,光陰尚未真正剪裁其魂。
他們都未曾變,他們都已變了。
只是一樣,他們恐都未能透過光陰輪轉,看到當下這一刻。
“你看上去似乎還好。”成去非遞過酒盞,顧曙接了過來,笑道:“既已失意,怎好再失態?”
“好酒。”他舉杯仰面一飲而盡,是最鍾愛的桑落酒,“多謝你還費這個心。”顧曙微微一嘆,神情如舊,彷彿他二人真不過在促膝把酒。
成去非報之以同樣的微笑:“君不得不讓我費心。”
顧曙點點頭:“能得大公子如此待之,曙無憾也。”
成去非亦點點頭:“你當無憾,經營幾載,算來其間也自有得意處。”
顧曙輕“唔”一聲:“看來大公子什麼都知曉了。”他仍在笑,那眼中忽掠過一瞬光芒,不著痕跡,“的確,不過大公子可知我最得意處為何?”
氣氛出乎意料地沉靜下來,成去非瞳孔緊緊一縮,望向顧曙的目光陡然冰冷漠然至極:“我不知你最得意處為何,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最大的錯為何,你刺殺許侃結交荊州,沉船構陷顧未明,幷州斷我糧草,逼死蔣北溟,如此種種,無須我一一羅列,你心中有數,即便如此,你倘肯收手,我亦不肯公然為難你,只一點,你們將我老師牽涉進來,讓我痛失恩師,我方明白,你們並無自新之路,唯有死路可走。”
顧曙望著他漸漸發紅的雙眼,喟嘆道:“誰人相信大公子原是如此重情之人?正是,曙的最得意處就在於此,能讓大公子如挖心肝。”
這一句,是真正如顧子昭般歹毒了。成去非冷笑兩聲:“阿灰難道不是這種人,倘不是因情起,你又如何會救下那佐酒官妓?昔日笑緒,盡作悲端,你可想過?”
顧曙神情一滯,竟無話可對。
成去非再為他置酒,緩緩推了過去:“倘不是她來我府中與內子相會,湊巧認出姜弘,我原也不知你同荊州有這般深厚情誼。”
那“內子”兩字毫無防備扎進心頭,顧曙聽他竟說起這樁他從未知情的一件事來,一時心腸糾纏,神思飄得極遠,好半晌方道:“你以為我會後悔?我只知我救那女孩子時,全乃心甘情願,即便你此刻這樣說了,我也當是我的命而已,沒什麼可悔恨的。”
這聲音低沉刻骨,末了一句卻又顯冷,面上的微笑也警一枕涼風。
“的確是你的命,”成去非看著他不驚不懼的這張熟稔面孔,那上頭依然有最讓人折服的風度,他無意摧毀,只是冷冷淡淡道出實情,“無論是你想要的女子,還是你欲得的權勢,你都輸了,阿灰。”
顧曙並無否認之意,頷首道:“的確,我不是沒有想過,一剎定生死,當日我實在應該掀開那殮布來,仔細把大公子瞧清楚的。”
“你不必可惜,我大可告訴你,即便當日你們真的急於一時,我也自有應付的道理。”成去非不濃不淡道,語氣並無挖苦譏誚,顧曙低首笑笑,“大公子果然是大公子,看來我等如何籌謀,都無從逃遁的。”他很快抬起頭來,問道:
“事已至此,看來你是打算好了的,只是我猜不出,你是否願意給天子一個體面?我想你會的,畢竟世伯還在太廟供奉著,”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