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失神地朝窗子望去,身子難受至極,可腦海中卻勾勒著滿月當空的模樣,上面流轉著亮銀,下頭斜鋪著皓影,秋月雖如霜,但迎光則明,背光則暗,她喜歡這昏而溫柔的夜晚,很快,思緒氾濫似水,忽又想到中元節那日的事來,她被他突然擁在懷中,儘管事出有因,可那一舉動,卻斟滿整個夏日似的,螢火蟲可真像那小小的宮燈啊,琬寧沒頭沒腦地想了許多,這些念頭皆即生即滅,隨榮隨枯,她的這顆心,在病中,總是如暮色潛動,春草萌芽,直到成去非無聲坐到了她的身側,她抬眼就瞧見了他,靦腆笑笑,頭又突突跳得直疼。
他的指尖卷著涼意,貼上她滾燙的臉,說不出的適意,琬寧眉間緊蹙,如同享受,如同煎熬,成去非手底動作輕緩,勉強笑道:
“是我的過錯,當夜該把你攆走的。”
說著心頭浮上一絲歉疚,那溫軟馨香的身子環抱於疲乏之軀,他到底是無心顧及她是否能承受,借她體溫熨帖自己,這等私心,他不該有的。
琬寧掩嘴咳了幾聲,眼角不覺浸了些許溼意,微微喘著:“不過霜露之疾,過幾日就能好,只是,大公子莫要,”她胸口一時起伏厲害,“莫要再送我走,我這,應不能再是瘟疫吧?”
一縷心酸隨即漾在心頭,她想起上回的苦楚來,如何在蒼蒼交疊的恍惚中盼著他能來,一心只想著他來,自己便能夠好起來,他在,自己便願意好好活下去,宵寒襲肘,煙雨悽悽,他卻是她甘美的希冀,只要想著他,咬碎牙關也自能撐下來。
眼下絕非當日可比,成去非展開她微蜷的手指,與其深深交錯,另一手則不住輕撫著她額間烏髮:“我不會再送你走,你不要怕。”
琬寧一時連點頭回應的力氣也沒了,只覺天旋地轉,他的聲音一下似乎遠去了,只剩蓬蓬的心跳,成去非見她此刻似乎極為痛苦,正欲起身尋藥,手底忽漫上幾分力氣,原是琬寧倏然抓緊了他:
“我不要你走……”
“我不走,只是去給你端藥。”成去非輕輕掙開,他已問過四兒,琬寧本不過外感風寒招了邪風,不是重症,蓋因那晚自己的緣故,寒氣浸了太久,以至於氣滯血瘀,經脈不通,大夫仍是開的發汗散邪的方子,他略略一看,只覺其中幾味藥給她一個姑娘家用難免重了些,一時也只能謹遵醫囑。
几上半碗藥仍是熱的,四兒一直給反覆溫著,先前琬寧死活只灌進去一半,再也喝不下,唯恐硬喝再吐,又白忙活一場,四兒不敢強求,剩下的遂留在那,準備等她緩一緩,再伺候服用。
成去非一手攬過她軟綿綿的腰肢,拿引枕給她靠住,見她面上不復方才的紅燙,只變作一片慘白,額間也不見汗意,便耐心哄著:
“把藥喝下去,汗散出來,就好了。”
琬寧恍恍睜眼,嗅到那藥的氣息,胃裡好一陣翻騰,強忍著不讓自己嘔吐出來,半晌才平復下來,覺得腦中清明幾許,懨懨點了點頭。
“一勺一勺地喝反倒不能行,你屏息,一口氣仰面嚥下去,這樣更好些。”成去非怕她半途又嘔出來,把碗遞了過去,“能端穩麼?我拿著恐怕你更不方便。”
琬寧不忍拂他意,顫顫接了過來,依他所言,一鼓作氣悉數灌了滿嘴,逼著自己一點不敢逗留,直接吞嚥進腹,少頃,才察覺出那片苦澀仍遍佈舌間,成去非把清水遞給她漱口,琬寧不習慣他這般照料,心頭微覺彆扭,轉過臉,小心把漱口水吐到銅盆之中,怕濺髒了他衣裳。
成去非自能察覺出她這番舉動意味,有意不給她帕子,徑直拿衣袖替她拭了嘴角殘漬,果真,琬寧不覺間朝後躲了躲,滿目詫異地望著他。
“你無須跟我避諱,”成去非這才拿過帕子,復又擦拭一遍,“你的病因我而起,不管我如何照料都是應做的,”說著忽一笑,“我自問不欠人什麼,如今總欠著你,倒成了我的轄制。”
琬寧卻無端想到另一種情形,虛弱看著他:“倘我是因我自己病了,與大公子無關,您還會如此麼?”
她本不是喜歡發難的人,許是因身在病中,總要旁逸斜出胡亂想些事情的,成去非當真被她問的有一瞬的躑躅,外頭月光已衝破雲層,橫過澹澹的天河,映了滿窗的白霜。
兩人更像是無聲對峙了這半會,成去非似是難以作答,事實上,也不曾想過,只是覺得此事實因自己而起,他便不能推卸其責,至於她所假設,他倒也沒到如此寡情涼薄的地步,大夫總是要請的。
“你的病,不都是因為我麼?”他沉沉回望著她,目光自上而下從她身上過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