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鳳凰五年小年當日; 關於臘月初三僧亂一事的旨意再次在朝言明:建康僧徒謀逆,兇惡悖亂,殘害百姓,死有餘辜。幸而無成; 首犯既已伏誅; 從犯清醒者十六人依律凌遲處死,剉屍梟首,示眾盡法。各該族屬,不限籍之同異,逐一查出,交付廷尉,依律處決,財產抄沒交官。餘者罪減一等; 以充幷州。公主明芷包庇罪犯; 卷涉謀逆,褫奪一切封爵,免為庶人; 流放嶺南。
比之上一次天子所下中旨; 定罪不可謂不重,然其中可玩味處頗多; 國朝罕見動用如此重典,所期實效; 不過示眾盡法; 但餘者所去方向; 不能不讓人腹誹一番。至於殿下慘加三木,流放蠻荒,抑不能昂首舒吭一鳴,於國朝百年曆史,對宗室的懲處,僅亞於當初鐘山大將軍罪責,自讓人心驚。即便如此,最值得玩味處,仍在於烏衣巷大公子,此案背後有無來自於大公子或重或輕的施壓,無人知曉。一切的一切,似塵埃落定,只待年節之喜慶來沖淡此案之陰霾。
公主府內雖無敗相,然一眾屬官家奴已自知眼下不但是鳳凰五年的盡頭,亦是整座公主府的盡頭,是以人人口中不說,面上的頹喪卻不可掩藏。尤其那眾屬官,恨不能免冠徒跣,以頭搶地,殿下所行向來乖僻,無人能勸,這是屬官的身不由己;如今天子的旨意,亦無人敢拒,這是人臣的葵藿之心,不過大約無妄之災無外乎於此,歷朝歷代,但凡公主安分守己,這一生大可過得水靜無波,富貴無虞,但無奈人心無盡,再言無用,眾人自殿下被拘以來,便惶惶不可終日,直到二十三暮色微顯,有人進來相告:
“殿下,敕使傳旨來了。”
芳寒聞言,手底兀自顫個不住,忍著戰慄,將明芷從蒲團扶起跪下,自己在一旁也跪了下來。
當餘光無意一瞥,芳寒心裡咯噔一陣,果真,那宣旨的聲音響起時,她方明白自己猜得當真未錯:
竟是成去非親自來傳的聖旨。
兩側則眈眈立著一同前來的眾衛士。
明芷咬牙聽罷那冷清尋常的聲音後,抬頭一笑:“這個時候,你還要來示威?”她面上無驚無懼,無羞無怒,唯獨芳寒攙扶她叩恩再起時,方察覺出那隱隱的力道——殿下的確在極力相忍。
青天白日之下,成去非向風而立,在面對著既是正妻又乃罪人的殿下時,稍稍環顧了一圈四下佈置,微微笑道:“殿下此處好氣象,”說著轉臉吩咐左右,“你們且先回避,我還有些話要同殿下說。”其他人等自無任何意見,本就不想牽扯他夫妻二人恩怨爭鬥,忙不迭紛紛應聲退去。
明芷只是泰然冷漠地看著他,成去非報之相應的審視:“尋常不過得時而驕失勢泣,殿下果真不同於常人,衰樹寒蟬,泣露悽風,如扣哀玉,殿下斷不屑作此態,臣歎服。人如成心畏懼,則觸處畏途,只是殿下,這前方必是畏途了,臣這次來,是為送殿下最後一程。”
他不乏真誠,明芷笑了笑:“你得償所願。”成去非上前替她抿了抿被風吹亂的鬢角,明芷嫌惡地偏過了身子,警告道:“你不要碰我。”他修長的手指遂停了動作,低低道:“殿下可明白了何為自作孽不可活?”明芷面上笑得諷刺:“我只看到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成去非嘆了口氣:“殿下這個時候還要作如是想,臣也沒有辦法,殿下於國於民,有害無益,不是一日兩日之事,還要臣再說得細緻些麼?殿下縱容家奴強佔百姓田地,逼死了多少人,殿下不知麼?殿下上不尊典憲國法,下視黎庶為草芥,斂貲充室,貪婪嗜財,殿下的心是無底洞,無論如何也填補不滿,臣實在不知殿下緣何就生就了這麼一副心腸,或是殿下根本毫無心腸。”
明芷反問道:“我的心填不滿,難道你的心就填的滿了?成去非,你今日能左右此案,日後便能自行廢立,天生反骨的人,終究是掩飾不住的,到頭來,你原跟我那可悲的皇叔是一路人,只是將來九泉之下,你見了他,信不信他亦要笑你?”成去非蹙眉看著她,緩緩搖首:“殿下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臣,而對於自己的罪與過,總是眼瞎耳聾,所幸殿下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臣替殿下高興。”
公主府規格不小,可惜一春尚未得,倘真是到了來年三月,伊人也自會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芙蓉玉碗,蓮子金盃,酣歌徙坐,取物為娛,如此,留在江南不好麼?風絮煙雨不好麼?成去非心中慨嘆,自袖管中取出一白瓷小瓶,遞了過去:
“建康距嶺南,千里之遠,這一路,過海口,下惡水,毒霧瘴氛,日夕發作,恐怕不似建康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