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先淨了手,卻把手巾遞給琬寧:“擦擦臉。”
清明這陣雨,料料峭峭地下,江南的梅雨季節不算遠了,成去非腦中也跟著潮潤潤的,外頭的天地,此刻是用冷冷地雨珠子串成,彷彿去年那一場暴雨不曾真正了斷,摧心折骨,時令未至,他已早憂。
這是他用的東西,琬寧看這手巾,臉更發燙,猶疑著並未接,成去非不勉強她,見下人們抬著浴桶進來了,比了個手勢,下人們便繞過屏風放下了浴桶,開始往裡灌入桶桶熱水,琬寧這才明白這是他的浴室,難怪見著陌生,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抬腳就要走:“我改日再和您說。”
成去非業已繞過屏風,一旁早點了蠟,他便在屏風上映著,影影綽綽地晃,語氣很平常:
“往後幾日,恐我繁忙,夜裡也不一定回家,尚書檯有休憩的地方,你有事,現在就說吧,有這東西隔著,你不看就是。給賀姑娘拿狸奴新做的胡床。”
這邊婢女脫下他潮膩的深衣,給先掛了起來,才緩緩而出,把胡床擺放出來,朝琬寧笑道:“賀姑娘,垂足坐即可。”
琬寧本正想如何再推辭,忽見這胡床,不免怔了怔,聽婢女說“垂足坐”,更覺新奇,不過很快靈醒過來,低語道:“我還是改日再找您。”
她後悔方才自己一時情急,腦子裡只想著離開成府,這會冷靜許多,至少要先等顧公子的訊息,本不知如何脫身,沒想到他竟平白給她這麼好的機會,自然是要想法趕緊走。
“留下吧。”屏風後傳來他略有疲乏的聲音,琬寧見那兩個婢女默默退下,知道是他的意思,不禁心中一寒,便把他往壞裡想,再也顧不上其他,就要逃,卻聽成去非忽道:
“今天是我母親祭日。”
毫無情緒的一句,聽得琬寧心中驀然一慟,怔怔向那屏風瞧去。
霧氣瀰漫,空氣溼潤且含著一股清清涼涼的香,琬寧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麼,腦中盡迴盪著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心底不覺漫上來一縷悲辛。
他浸在熱水裡,身子漸次泛上來些暖意,便緩緩闔了眼,不知外頭動靜,半晌才低問道:
“你走了麼?倘是沒走,過來陪我說說話吧。”
琬寧心底轟然一軟,她就這麼沒用,被他拿捏住命門,稍假詞色,就能叫她不得不轉身,她願他是真的,有那麼彷徨的一刻,他亦會需要她,正如她從來都需要他。
“您說,我在這聽。”她心裡痠軟,就勢坐在了胡床上,外頭的雨聲,清晰入耳,滴在心頭。
“我要你到我身邊來,你可願意?”成去非聲音仍是懶懶的,更像是快要睡去的感覺,琬寧心頭詫異,他素日裡是鐵石鑄就的一把武器,總讓人產生那不是血肉之軀的錯覺,眼下是病了麼?
胡亂想著,只聽他繼續說:“你不要害怕,只是請你為我添些熱水。”
琬寧慢慢起身,一直絞著的雙手遊移攀上胸口,立了片刻,垂目繞過屏風,見浴桶旁也擺著兩具胡床,遂挽了衣袖,添了些熱水進去,輕聲問:“行了麼?”
成去非“嗯”一聲,手指叩了叩浴桶邊緣:“你坐這裡。”
見她順從坐在胡床上,他忽動了動身子,漾起一層水波嘩嘩作響,嚇得琬寧身子一僵,不禁抬首看他,迎上他水霧不清的眼神,心底又是一驚。
“身子還疼麼?”他問的淡,並不是殷切語氣。
琬寧隨即埋首,默默搖了搖頭,他那目光便落在她胸脯之上:“身子不疼了,只怕這裡仍是涼的。”
聽得琬寧身子微微一抖,好似隨著這話也涼了幾分。
“你大約仍恨著我,以至不肯同我說話,我細想過,倘你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如是,書上學的,便要行出來,我本不明白,你當日為何死倔著不肯道實情,如今才知曉,許是天意,借你之身,教我再學如何收性情,免喜怒,建功業,不能回頭,蘭因無由。”
他娓娓道來,像個透著薄寒的夢,語調不輕不重,反倒讓人更覺哀矜。
“可吃虧的終究是你,亦或者,兩敗俱傷也是有的。”成去非微微又往後仰去,閉目輕語著。
他肩窩下有傷,琬寧這才留意到,經歲月,顏色越發深重,盤踞在那片光潔如許的肌膚上,更顯得一團猙獰且醜陋。
“您的傷怎麼來的?”琬寧忍不住問,成去非淡淡一笑:“我十七歲時在西北叔父帳下跟著歷練,受過一次箭傷,後雖癒合,可每至陰雨,骨常疼痛,原是矢鏃有毒,毒既入骨,唯刮骨療傷,便留下這麼一處疤痕,怎麼,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