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將軍往成府送虎皮一事不知怎的就傳開了,沸沸揚揚,朝野盡知。太傅號稱“江東之虎”,這是把刀刃架到了脖子上呀!眾人不免憂心忡忡,靜候成府大公子發話,明眼人都清楚,太傅臥床不起,哪怕真是裝病,這往後出頭的自然只能是成去非了!便都望眼欲穿般等著成去非表態。
成去非則心下明白,這是大將軍故意放出的話風,果不其然,成府迎來送往間,總有人要缺些心眼,趁太傅清醒的片刻,多嘴提起,本就忽好忽壞的太傅聽了,難免沉心,病情一下子重下來。
一時間,成府只得閉門謝客,他兄弟三人衣不解帶,守在父親身側不敢離身。
就這樣,鳳凰二年的年關悄然滑過。很快,成去非上表請辭,奏表陳辭沉鬱頓挫,好似成若敖已然日薄西山奄奄一息,操辦後事迫在眉睫。太極殿上,大將軍懾人的目光壓在自己身上,英奴唯有應允,即刻下了詔書特許成去非回府盡孝,一併賜了藥物。
大將軍輕拍著他的肩膀,滿臉關切:“伯淵雖年輕,卻是孝子,其志可嘉。還望太傅早日痊癒,你們父子二人來朝為今上分憂。”成去非微微頷首,不失禮節:“多謝大將軍關懷。”
說罷察覺出英奴投來的目光,便避而不接,獨自回了烏衣巷。
北風悽鬱,淅淅瀝瀝的冷雨中夾雜著半融的雪片,鳳凰二年的春,遲遲不見草翠花開。坊間傳言四起,就是市井小兒都會唱上一句“大將軍熱如湯,太傅父子冷如漿!”
既是流言,便如瘟疫般散得快。縱然成府大門緊閉,可這話頭就跟風一樣無孔不入,飄飄搖搖便落了耳。
“你,還能沉得住氣麼?”
身後傳來父親艱難的聲音,成去非正在倒湯藥的手停滯了片刻,多久未曾聽到父親言語了?便是遺詔那等要事說與父親聽,都不曾有半分響應。
這一聲悠長低緩,而榻上那具身軀,則如日頭沉入大海,巨椿倒於荒原。成去非回首瞧向他,眼簾仍是闔上的,他低喚一聲“父親”,並無應答,彷彿方才那句是憑空斷漏而下,讓人無跡可尋。
仍是百般的沉默。成去非跪在榻前,替成若敖仔細拭了手,臨走時低聲說了句:“請父親放心。”才踏步而出。
外頭寒風又起,古槐只剩乾枯衰敗的枝條在黃昏中蕭條著。書齋未曾生火,成去非坐於書案前,目光沉沉,如入定的苦行僧。彈劾烏衣巷的摺子已如雪花般飛入太極殿,侵佔農田,不守禮制,翫忽職守……看上去也像極了昔日阮氏彈劾大將軍的名目皆已寫進摺子。
烏衣巷之外,則是尚書僕射韋少連貶廷尉,數位黃門侍郎被罷黜。無端的罪名,輕而易舉便落在眾人頭上,白刃相見的場景似乎就在下一刻,朝野人人心知肚明,大將軍氣焰難按,整個建康都在一片灰敗壓抑的氛圍裡苟延殘喘著。
春風不知何時吹開的第一枝桃花,大將軍加九錫當日,一輛驢車正悠悠駛進烏衣巷,趕車人有兩個,分坐兩側,後頭板車上拉滿了各色田產。車子到成府前穩穩停住,小廝一聲吆喝:“來搬東西了!”
兩人就勢入了府,趙器早已候著,一眼看見阿大身側多的這個人,身高體壯,厚唇寬臉,心裡不禁一跳,面上很冷靜:“今年多了幾樣家禽?”
阿大賠著笑:“多了幾對兔子野鴨,留族裡的姑娘們取樂。”
一邊回著話,一邊順勢隨趙器往成去非那裡走了。
到了書房,趙器先進去稟報,說明了情況,成去非默默頷首,示意人進來。
室內寂靜,成去非一手拿著書簡,一手挑著燈芯,等兩人見了禮,方徐徐抬首打量來人。
阿大眼疾手快,見大公子往這看,忙用肘子搗了搗身側友人。此人忙抱拳深深作了個揖,聲音敞亮:“小人高立,今年二十一,渭水人,小人本是個跑江湖賣藝的,後來殺了官府的人,有人命在身,就跑建康討活路,想投奔大公子。”
趙器聽了不免皺眉,江湖人粗鄙不懂禮節,便只暗暗看成去非神色。
“為何殺人?”成去非低眉瞧著燭光,高立也不掩飾:“小人不過能餬口而已,官府竟還是敲詐,關中這幾年又逢著大旱,小人老孃都餓死家中,只剩個妹子相依為命,實在走投無路被逼急了,小人就殺了人!”
成去非目光如潭,抬首靜靜瞧著他:“你憑什麼來投奔我?”
“自然是憑本事!”高立直愣愣甩出一句,趙器看他自有一股豪氣,竟莫名覺得好笑,嘴角不禁微微動了動。
成去非這邊已丟了個眼色,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