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沉水、半明半寐等
我常去跳舞的夜店,換了個酒保,衣服品位很特別,大墨鏡、長袍子,在吧檯裡淡定地玩酒瓶,一次甩上天好幾個,拋接猶如行雲流水。
我一面喝加味威士忌,一面和他搭訕:“喂,喜歡這個曲子嗎?”
GiveMetheSeventies,老歌了,跳恰恰的。他點點頭,腳下走了兩個步子,扭得真好。我把手中酒杯喝空:“嚯,不錯啊,來跳個舞唄?”
他一本正經:“不要,你很笨,會影響我的發揮。”
“放屁,老子是前專業人員,要不是傷了腳淚別舞臺,說不定我現在在拉斯維加斯表演咧,哪有時間跟你瞎掰?”我一面嚷嚷,一面作勢捏起拳頭,在他手掌上輕輕一捶,觸感像棉花或空氣,簡直不著力。
這時我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氣。
EternityforMen
CK1999年出品的經典男士香水
香調:木質香調
前味:薰衣草、紅柑
中味:茉莉、鼠尾草、天竺葵、羅勒
後味:花梨木、檀香、香草、琥珀
無論過去多久,這香水味仍使我黯然,於是我又要了一杯“黑俄羅斯”,在喝到快掛時開始自言自語。
“嘿,我告訴你,我呀,超愛一個人的。他也用你這款香水。”
酒保對此無動於衷:“有什麼好稀奇的,這款香水爛大街,然後你們愛的都是人啊,Boring(無聊)!”
“請你注意我用的形容詞,我說的是超愛!超級無敵愛和一般般愛以及非常非常愛都是有區別的啦,很大區別!”
這時正好放一曲經典salsa舞曲,UmAnjoDoCeu,空氣熱烈,酒保一面搖搖擺擺應和節奏,一面好脾氣地說:“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就配合你問問好了,有什麼區別嗎?”
“一般般愛最好不過,讓你玩得很開心,過後又不想念,想念真辛苦;非常非常愛就有點累,像經常生熱病,身體、精神都受不了;最恐怖的就是超愛了,人生就這樣被一把火燒掉了,一簇煙花似的,‘砰’一聲衝上天,亮得全世界仰望著,但最後除了一點點灰燼,屍骨無存。”
酒保聳聳肩,說:“你不要再喝啦,再喝就不能跳舞了。”
我不理,只是瞪他:“喂,你現在知道超愛的厲害了吧?”
他點點頭:“是的,是的,不過你還好啊,身心完整,不像要成一把灰的樣子。”
我莞爾不言,只是心裡想:“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啊。”
在這燈紅酒綠之地,光影和酒精掩蓋住所有的傷痕,沒有人知道你多少次自殺未遂,或內心如巨大蜂巢,佈滿空洞。
那天晚上我喝了大概有一打各式雞尾酒,整個人醉到快炸掉。午夜來臨的時候我衝進舞池跳了一個SoloMerengue。這種舞節奏簡潔,卻要求身體富於表現力,我半眯著眼睛慢慢扭腰,很多人圍過來喝彩,放射傾慕注視,但我視而不見。
那個我超愛的人,以前會在吧檯那裡坐著看我跳舞。
他不喝酒,所以總是拿一杯橙汁,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襯衣,對我的張牙舞爪哧哧發笑。
等我大汗淋漓地走回去,他就幫我叫酒保:“調一杯淡點兒的長島冰茶吧,淡一點兒,淡淡淡,淡到好像茶一樣最完美了。”
誰都知道長島冰茶跟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如果你不喜歡我喝酒的話,你不要來看我好啦。”很倔,但其實言不由衷。
他聳聳肩:“喜歡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喜歡喝的東西就要喝,我沒有問題啊,至多,就是讓它淡一點兒好咯。”
現在,我喝最烈最純粹的酒,血液常常好像有一百攝氏度,而你呢,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要酒保幫我沖淡?
藉著最後一絲清醒,我走出酒吧叫了計程車,在後座放平了身體,閉上眼睛,幾乎是立刻就進入了夢境。
每天晚上都要做的那個夢。
回到四年前那個正午,暗影城最繁華的那個十字路口,我穿著不習慣的高跟鞋、不習慣的職業裝,挎著不習慣的淑女包,站在街頭拼命左顧右盼等計程車,想要趕上一場重要的面試。
沒有空車,太陽越來越大,襯衣溼了,接著是外套,我好想拿個喇叭對全世界喊話:“喂,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啊,我身上的錢全給你啊。”
說不定我真的喊出來了,忽然一輛很漂亮的車緩緩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