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門的一聽說是欽差大人到了,趕快進去通稟,過了好一會兒,張鏊才從裡面走了出來,他有五十出頭的模樣,神色之中,帶著一絲疲憊,只是見到了唐毅,還挺直了腰桿,山羊鬍倔強的翹起。
“唐大人,老夫有禮了。”
“豈敢豈敢,您是老前輩,晚生多有叨擾,還請您不要見怪。”
唐毅的客氣出乎預料,張鏊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把唐毅請到了簽押房,兩個人對面而坐,張鏊不說話,唐毅也不開口,只是望著牆上唐伯虎的美人圖,不停點頭感慨。
足足過了一刻鐘,張鏊實在是憋不住了。
“唐大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唐毅轉過頭,露出一絲感嘆。
“唐伯虎丹青妙筆,數十年下來,美人依舊,風華絕代,倘若畫上的女子還活著,此時也是白髮蒼蒼,紅顏老去,老大人,您以為我說的可對?”
“嗯,人生世上,不過百年光陰,能永世流傳的不過是德、言、功三樣,只要有這三者在,縱使死了,又有何妨!”張鏊不服輸道。
他們兩個打什麼啞謎呢?
唐毅告訴他,誰都有老的時候,人事有代謝,你老人家到了這時候,就別硬撐著了。張鏊呢,他說老夫要立德、立言、立功,做個三不朽的聖人,區區生命不算什麼,這位擺明了是不想退。
真軸啊!
唐毅深深吸口氣,“老大人,開啟天窗說亮話吧,陛下對您很不滿,想讓你把位置讓出來。”
“哼,小子,少拿陛下壓老夫,要真是陛下有旨意,明發天下就是,何必躲躲藏藏!”張鏊冷笑道:“老夫一生行得正,走得端。幾個閹宦宵小,就想讓老夫退位,那是痴心妄想!”
張鏊掃了眼唐毅,不屑道:“唐大人,老夫看你斷竇峪一案,還以為你是一位不畏強權的好官,今日聽你的言談,實在是讓老夫失望透頂。大丈夫生有處死有地!老夫不貪戀權位,只是不想以屈辱的方式收場,想罷免老夫,直接下旨意,認為老夫有罪,交由三法司審訊,明正典刑,就算丟了這顆人頭,老夫認了!如果不敢開大門走大路,老夫絕不妥協!”
人都說薑桂之性,老而彌堅,張鏊當得起這四個字。
其實從本心來講,唐毅真想給老頭拍拍巴掌,人家好歹是兵部尚書,二品大員。
要想拿下他,有真憑實據,無話可說,僅僅處於嘉靖的猜忌,就逼得人家丟官罷職,實在是難以啟齒,把士大夫的臉都丟盡了。
偏偏唐毅又擔著嘉靖的旨意,不能不辦,他把心一橫。
“張老大人,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多說無益。”唐毅站起身,走到了大門口,突然一回頭,道:“晚生不會再留手了,老大人好自為之。”
撂下了一句話,唐毅轉身離開兵部衙門。
最後那一句,看似威脅的話,張鏊卻從裡面讀出了智珠在握的味道,莫非唐毅真的抓到了他的把柄?
張鏊還真猜對了,唐毅清查了振武營刀槍盔甲的來源,其中劣質品多達三成。
這個數字吸引了唐毅,因為在唐順之的經營之下,武器製作的合格率高達九成五,為何到了張鏊的手裡,就下降了這麼多。
他暗中調查,發現問題都出現在鋼鐵上面,外購的鋼鐵嚴重不合格,而這些不合格的鋼鐵來自一個叫陳嘉的商人,偏巧,他又是張鏊兄弟的親家。
偽劣軍需,圖利親人。
這個罪名不算太大,可是卻足以拿下張鏊,更為重要的是確有其事,別人也說不出什麼。
唐毅從兵部回來,就下令手下人,把陳嘉拿下,把罪證坐實,立刻上書彈劾張鏊。唐毅越發覺得南京像是個火坑,他必須儘快脫身。
他這邊動作飛快,那邊孫可願也從魏國公府趕了回來,他愁眉苦臉,滿肚子怨氣。
“師父,徐鵬舉不願意出錢,他還說了……”孫可願張張嘴,不敢說下去。
唐毅臉一沉,“說!”
“是,他說和您相比,他就是個窮鬼,要出錢也是您出。”
“呸!”
唐毅頓時氣得大罵,軍餉豈是小事,他一個文官,自己掏錢,給振武營發餉。要是被人知道了,彈劾一個收買軍心,還想不想活了!
他也明白,徐鵬舉還嫉恨當年的事情,他的確狠狠算計了徐邦陽,可是後來他也給了魏國公府不少好處,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還拿出來說事,徐鵬舉,你的心眼兒就跟針鼻兒似的。
孫可願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