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沽口,觀海樓。
觀海樓是當地一家頗有名氣的酒樓,這裡不但環境雅緻,菜品絕佳,更有一個好處,便是可以在這樓上把酒臨風,觀賞海上景緻,是文人騷客聚會的好去處。是以常年來客不斷。
此時,在一間佈置的頗為富麗的雅閣內,一名臉色黑紅的中年人正認真地端詳著擺放在酸枝木茶几上的幾艘作工精美的軍艦模型。
“桅杆、船臺炮房、煙囪、飛橋、乃至水下諸物事……凡圖上所繪之裝具,此船竟無不齊備!這何子巍當真是頗費心思啊。”仔細地將模型上的諸多細節與自己手上的軍艦線圖一一對照後,中年人不由得出聲稱讚。
“是啊!連日本人和俄國人的主力艦都能弄得如此之細。”聽到中年人的讚歎,端坐在椅子上的那名額大面方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紹泉點了點頭,但他的眼睛,仍然緊緊的盯著海面上過往的船隻。
“何子巍這本《東瀛戰事記略》條理清晰,凡日俄之兵制、軍備,無分海陸。皆收錄其中,甚至連如大久保利通、山縣有朋、西鄉隆盛等一干倭國重臣的身世履歷、為人行事也都有涉及。不意翰林中竟有此人!”中年人仔細地看著攤放在茶几上那幾本裝訂簡陋的書籍,大聲讚歎道。
“輔城,你不覺得。這何子巍知道的東西,有些太多了麼?”李紹泉轉過頭,看著面前激動莫名的薛書雲,笑著問道。
“制臺大人何出此言?”薛書雲奇怪的問道。
“呵呵,我是覺得,子巍畢竟是第一次去日本。能有這樣的見解,恐非一日之功。”李紹泉笑了笑,“他對倭人和俄人的情形,知道得未免太過詳細了些。要是我猜得不錯,好多東西,應該是得自於林瀚鵬。就連這模型,恐怕也是出自於林瀚鵬之手。”
李紹泉起身,來到桌前,看著桌面上林義哲派林國祥連帶書信一併送來的日本“比睿”號鐵甲艦和俄國“米涅”號巡洋艦的模型,說道:“他如此熟悉俄國之情形,就好似他生在俄國一般……也就是說,他早就開始防著俄國了?”
“大人所言不錯。”薛書雲頷首道,“林瀚鵬定是對俄國早有警惕,是以處處留心,才弄得來這第一手的俄人詳情。其行事慎密精細若此,與乃兄林文襄無二,確非常人能及。”
“也是,若不是早有準備,也不能讓俄國人吃了這麼大的虧。”李紹泉聽了薛書雲的解釋,亦有同感,“他年紀輕輕,見識便如此遠大,真是令人讚歎不置。”
“這林瀚鵬不但見識卓絕,學識淵博,最難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薛書雲說著,拿起茶几上那本離自己最近的《東瀛戰事記略》,仔細端詳著簡陋的封面手寫的書名,他認得何儒章的字型,不是這個樣子,這書名應該是林逸青所寫。
“此人書法娟秀挺拔,細細觀之,其起轉承和之間藏鋒納銳,雄沉渾厚之外,又頗見凌厲,鋒芒畢露。見字便如見人,由字觀之,此子胸有山川,且性情剛烈,又不失精細,可謂難得之良將……”
“輔城說的是,”李紹泉點頭道,“他回日本之前,我與他見過一次,所得印象與輔城所言一般無二。”
“此人所做之事,稱得上是一心為國的大手筆。”薛書雲道,“此次率薩摩之眾,力挫俄人兇焰,我覺得,待到日本戰事止息。俄人縱能取勝,也必當大傷元氣,日後定不敢輕犯中土。”
“正是。”李紹泉點頭讚歎道,“俄國人這一次可是嚐了大大的苦頭。數年之內,當是不敢再輕易起釁了。他林瀚鵬這一次借日人之手,重創俄人,使中土兩大患俱被削弱,可謂是真正的大手筆啊!”
“日本俄國一時不敢起釁。將來則未必不會捲土重來,而中土不圖自強,何以善其後?”薛書雲道,“在此大變之世,必須得講求變革,興辦洋務,向西國學習自強之術,若一味因循守舊,政事非成例不能行,人才非資格不能進。總在八股、試帖、小楷上耗費時日,用非所用,一聽到有人講求洋務,便大驚小怪,以為是狂人狂言,群起而攻之。長此下去,外國日強,中土日弱,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輔城所言極是,然上下積弊已深。非有巨大創痛之刺激,不能振作。有如人之病體,非針砭藥石不能使之動也。”李紹泉用手輕撫著面前的日本“比睿”號鐵甲艦模型的艦首,嘆息道。“庚申澱園被毀,創深痛巨,舉國引為大恥,遂有洋務之興,現下似又有因循之意,恐還得再有針砭藥石之刺方可。”
“怪不得大人將此日俄艦船之模型未同書函上呈中樞……”薛書雲聽了李紹泉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