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府春宴上初見,只覺這位薛娘子際遇雖窘,人品卻還算清奇;行知書肆偶遇,相交於《四季圖》,最後得贈《落葉圖》,更是心中感激,覺得意氣相投,是一位值得結交的朋友,方送出帖子,邀請薛採參加自己在國公府辦的春宴。沒有想到,薛採卻只是將自己當做一個跳板,想要踩著自己達到她心中的願望!
薛採的手在袖下攢成一團,面上白的像是經冬的雪,勉強維持一抹微笑道,“顧妹妹言重了!”
“哦?”顧令月一翹下頷,悠悠道,“也許吧!”
“今日宴客的園子在府中西部,棠毓館在府中東南,薛姐姐初次做客韓國公府,不識得府中路途方向,錯走到棠毓館來,也是有的!”揚起螺首注視薛採,“只是我不明白,棠毓館附近屋舍也有十數,姐姐如何會知道我便在彤雲閣,闖到彤雲閣裡來?”
她的聲音昂高,話語諷刺意十足,薛採面上紅白交替,終究低下頭去,訥訥不能作答。
阿顧瞧著她心虛愧疚的模樣,心中失望之極,終究是不忍完全撕破面子,轉過頭,生硬道,“薛娘子,既然你沒有什麼好說的,我也就不留你了。今日韓國公府之事,我便當沒有發生過。薛娘子就此離開吧!”
薛採面上露出一抹焦急之色,如今今上已經出了孝期,太皇太后早就開始著手擇選新後事宜,怕是不久之後聖人就要大婚了,自己的時間著實已經不多了。若是斷了顧娘子這兒的這條路,她委實不知道,一時半會兒之間,自己該當如何才能設法私下見到聖駕,跪地求懇,成全族人對自己的殷殷期待。
“顧妹妹!等一等!”她揚聲喊道。唇邊露出一絲愴然微笑,悽然笑道,“我知道你怨我,瞧不起我今日的作為。可是我也不想的。你是天之嬌女,不懂我的無奈。”
“哦?”阿顧怒極反笑,“薛娘子這話有趣的緊。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無奈,誰又真正是一世無憂的?但無論如何,我沒有被你欺騙利用的義務!”
“顧娘子,你出身高貴,有太皇太后和聖人的寵愛看重,生平最大的不足,便是沒有阿爺疼愛罷了;但無論如何,你起碼有一個把你當做眼珠子,什麼都願意為你做的阿孃,”薛採激動辯駁道,眼圈漸漸紅了,“我雖然姓薛,卻不是武國公親女,我的嫡親阿爺只是現任武國公的堂弟。我雖出身薛家嫡系,卻自幼父母雙亡,由伯父撫養長大。薛家雖然曾經出了一個應天女帝,卻與大周宗室結仇甚深。
因著應天女帝的緣故,薛家一度極為繁盛,甚至差點君臨天下,但應天女帝被逼退位之後,薛家立即便衰落,一潰塗地。後繼諸位大周天子身上雖然也有著薛家的血脈,卻頗為忌諱薛家,對薛氏一族並不親暱。薛氏一族空有國公之位,卻什麼都不是,薛家女子嫁不入高門,薛氏男丁縱然苦讀習武,卻蔭不得餘恩,士子考科舉,考官看了身份文書便不會錄用,武人慾投軍,若被查出身份,也會被逐出。我們在故土太原連年沒有希望的苦熬著,到了如今,甚至連一個小吏都可以上門欺壓,我伯父堂堂武國公還要親自出面給金銀好處,朝他陪著笑臉,方能了結過去。”
阿顧不料如此,聽得怔了片刻,面上露出同情之色,她雖偶爾聽說過太原薛氏如今在大周的尷尬,卻著實沒有想到,私下之處,薛氏竟衰頹苦楚至此。“沒有想到,昔日煊赫的太原薛氏,如今竟到了這個地步。但縱然如此,和你今日所為又有什麼關係?”
薛採微微一笑。天氣晴好,春日的暖陽斜射入彤雲閣,投出一條明亮的光柱,漠漠的浮塵在明亮的光柱之中跳躍嬉戲,少女聲音朗朗道,“如今應天女帝逝世已經有二十餘年,大周已經換了三代君王,族人自認蟄伏時期已夠,該當重新謀求奮振。不敢再求薛氏如山東高門一般清貴赫赫,但求聖人能夠放薛氏一碼,使我薛氏子日後能如常人一般的參加科考,習武投軍,族中有心興起的希望,便能重新培養了向學奮起的風氣,長此以往,總能出一些官員武將,這方是薛氏一族久興之道!他們堅信薛氏一族應當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在薛家女兒中擇了我,從小專意培育,只希望將我送到聖人身邊,不敢求什麼高位,只為悉心服侍,若得一絲半些兒榮寵,也好給家族一丁點兒庇護。叫世人不敢妄自欺上頭來。”
薛採垂著螺首,看著面前的顧令月,淚水蜿蜒而下,神情悽惶,楚楚動人,“這般自薦枕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難道便不知道羞恥?我心裡也不願意,可我沒有辦法!自去歲開始,玉真公主便頻頻延請長安貴女,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更是在宮中設宴邀請官宦世族女眷,眾人心裡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