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雖都能扒下三層泥來,卻是真富貴。
臉上不由流露出兩分渴望來。
若是能住進這宅子裡去,想來這輩子都吃穿不愁了吧!
愛娘長吁了一口氣。
攥緊了手裡的帕子,推開扶著她的粗使婦人,又伸手推開面前虛掩的院門,一鼓作氣走了進去。
顧不上忌諱正值晌午時分的大日頭會曬傷臉面,也顧不上嫌棄面前的泥土地,“撲通”一聲重重跪了下去,微垂的頭顱喬了個角度,帕子掩面,已是唱大戲似的,一唱三嘆、哀哀慼戚地喚了聲“姐姐”。
只不過這回卻並不是純粹做戲,愛娘是真的覺得自己的心都已經碎成八瓣兒了。
這大半年來,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更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她這輩子已經這樣苦了,為什麼還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難道這真是命嗎!
之前還眼睛都不帶眨的,綾羅綢緞金玉寶石流水似的往家抬。
到現在當票子積了那麼一大摞,那些個人牙子串門兒似的出出進進。
也不過半年光景罷了。
那攪肚蛆腸的老賊婆藏得嚴密的頭面緞子早已被她搜出來典賣了個乾淨,就是家裡的下人都已是發賣的所剩無幾了。
她這輩子,何曾為著生計操心過。
只如今呢,別說裁衣打首飾,就連油米鹽醋都要料量著過日子。
可她這日子還是過不下去了。
五月五還能勉強裹兩隻肉粽子沾個節味兒,到了八月半,貼身的大丫鬟天不亮就出門往碼頭上去買菜,為的就是船家的菜蔬能比菜市上的便宜那麼兩個銅子兒,可日上三竿才紅著眼圈兒回來,也只揀回幾色菜蔬和兩條魚罷了。
別說薄皮石榴水晶葡萄馬鈴瓜,就連往日吃膩了的螃蟹都未見。
也不是沒想過再跟個人……
可她栽了這樣大一個跟頭,恨不得連自個兒的眼睛都不相信了,哪裡還信得過那些個沒良心的王八羔子。
也不是沒想過離開崇塘,往別處安身。
可她攢下的吃糠咽菜都沒捨得動用的金銀細軟已經有限。
至於這間院子,舊年前前後後少說也搭進去了總有千兩銀子。可牆倒眾人推,這會子出手,也不知道能不能值個兩百兩銀子的。
兩百兩銀子,夠做甚的。
沒有錢財傍身,她又該往何處安身。
思來想去了半個月,實在沒有辦法想了,終於邁出了這一步。
心頭就跟針扎似的,愛娘忍不住淚水漣漣,很快就浸溼了帕子。
卻不知道她那幽怨悽苦的一嗓子,把屋裡的紅棗姊妹唬了一大跳。
到底還是紅棗經得住事兒,安撫好姊妹,當即跑了出來。
就見一個婦人跪在自家院門口正嗚嗚咽咽地哭著,一皺眉頭,就看到了正站在院門邊的黃阿婆。
只這一眼,就像數九寒冬一桶帶著冰碴子的冰水從都澆到腳,已是怔在了當地。
而愛娘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見卻不是袁氏,而是一個小丫頭,一肚子的自傷自憐自怨自艾又咽了回去,差點兒沒噎死。
這平平整整的泥地上更是好像忽的就冒出了好些個細碎的小石子,不但硌著她的膝蓋,還直往她心上扎。
想爬起來,卻發現腿腳已麻,一霎時竟站不起來。
咬咬牙,拿帕子點了點眼角,面上綻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朝著紅棗道:“這是大小姐石榴吧,奴家常聽老爺惦記您呢!”
這話自是胡謅的。
愛娘和秦連彪關上門來做夫妻的那半年,愛娘只拿自己當正頭娘子待,提都不會提到袁氏,除了秦連彪吃醉酒罵上兩句,也就黃阿婆想起來會咒罵兩句了。
就連親生的骨肉都不惦記,更遑論抱養的石榴了。
紅棗雖不曉得這些,卻也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個女人的話。
一動不動,一聲不發,目光卻如刀子似的往愛娘身上扎。
愛娘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微一側臉,避開了紅棗的目光。
就聽到門外又傳來倉促的腳步聲。
臉色煞白的袁氏由姚氏杜氏陪著趕到了。
秦家院牆高,已是再聽不到隔壁的動靜了。
又快到午飯時間了,村裡的男女老少要麼上工要麼上學,剩下的幾乎都在秦家幫著收尾或是料理後天的喜宴,溪埂上一人也無,也正因如此,愛娘一行才能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