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秦連豹同大堂哥歸家,更是炸開了鍋。
喜氣雲騰,歡聲雷動,比過年還熱鬧。
只一牆之隔的袁氏家,袁氏孃兒幾個聽著高高厚厚堡牆都擋不住的歡聲笑語,手上不停,這心裡也靜不下來。
同丁香同年,也已是長成半大姑娘的紅棗坐在四方桌前,無意識地摩挲著中指上的頂針,愣愣的盯著面前的東牆,面上毫無表情,實則內裡早已腹熱心煎。
直到現在,她仍舊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們姐妹雖已上譜,可她能感覺的出來,有些東西,好像已經風流雲散,再回不到當初了。
想到這個,她的心口就好像被針紮了一記,一咬下唇,忽的聽到身邊的桂圓發出一聲驚呼,猛地醒過神來,就見桂圓已將食指含在嘴裡,已是泫然欲泣。
便知道她這是被縫衣針紮了食指了,忙抓了她的手過來看,嘴裡已是安慰道:“沒事兒沒事兒的,做針線哪有不扎手的,片刻就好了。”
只話音剛落,就聽到花生又嘆了一聲,紅棗轉過頭去,就見花生朝她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對過石榴面前的描紅簿子。
紅棗看過去,原來描紅紙上不知怎的一筆斜捺被拖了老長,半頁紙都沒用了。石榴正彆彆扭扭地握著毛筆,愣愣地看著那一捺,沒有動作。
紅棗忙朝花生搖了搖頭,正要幫石榴掩飾過去。
忽聽坐在上首正在的袁氏淡淡地道:“清閒貞靜,動靜有法。石榴再加練兩頁,紅棗多繡一瓣牡丹花瓣,花生把兩片袖子都縫起來,桂圓多做一隻襪子。”又瞥了眼四人:“你們的規矩又哪去了,雙膝併攏、腳尖朝前,裙襬內攏。”
這話一出,紅棗就見石榴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桂圓抿著嘴唇收起眼淚,已經耷拉下肩膀的花生忙正襟危坐,沒有人再敢眼神亂飛。
可紅棗這心裡卻已快要炸開了,抬頭看向袁氏,眼睛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語氣也沒有任何的溫度,半晌,才道:“娘,隔壁三叔同大堂哥過了縣試,我們總該送份賀禮,恭賀一聲。”
這句話,紅棗在晌午時分聽到訊息後,就已是說過不下五遍了,可袁氏卻始終充耳不聞。
紅棗就這樣一言不發的看著袁氏。
袁氏縫補衣裳的雙手頓了頓,不過也就須臾光景,便又走針布線,繼續了下去。
直到手裡的衣裳縫補妥當,才咬斷絲線,將衣裳同針線笸籮收好,一句話都沒說,就進了內室。
看著袁氏的背影消失在門簾之後,紅棗強撐著的一口心起兒瞬間洩了個精光。
丟下手裡的繡繃,趴在桌上,只覺得頭昏目眩。
她不明白,她明明知道身邊所有的親戚裡道都同她離了心,她怎麼還能這樣坦然。
完全不思量該如何補救,偏偏自打今年開年後,還開始督促她們在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上頭下工夫。
姐姐妹妹們或許不明白,可她這心裡哪能沒數的。
想到這裡,紅棗不由長吸一口氣,抓起桌上的繡繃扔在地上的同時已是“唰”地站了起來,同早已圍在身邊,擔憂地喚著她的兩個妹妹,高聲道:“咱們不做了,娘都回屋了,咱們還做甚的女紅,寫甚的字兒,都回屋歇著去。”
花生、桂圓俱是瞪圓了眼睛,花生抿了抿嘴就猶豫道:“二姐,我的袖子還沒縫好!”
紅棗卻是道:“甚的袖子,咱們又不是沒衣裳襪子穿,何苦熬燈費蠟的做活計。”
說著就牽了兩個妹妹,又叫石榴:“大姐,走吧!”
一臉愕然地看著紅棗的石榴卻低下了頭去,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想,想把字兒寫完。”
花生、桂圓就齊齊看向紅棗,眼裡又有些擔憂。
紅棗看著石榴,又看了看她手裡一顫一顫的毛筆,甚的都沒說,踩過地上的繡繃,帶著兩個妹妹回了屋。
外頭堂屋的動靜,內室裡的袁氏聽的一清二楚。
卻躺在床上,只爬不起來。
外頭溪埂上傳來歡聲笑語,應是聚攏在秦家的鄉鄰們紛紛散去了,袁氏的心卻越來越靜。
錢是男人的腰桿子,男人卻是女人的腰桿子。
是女人的臉面。
別說一門子的妯娌之間了,饒是嫡嫡親的同胞姐妹之間,關係再好也免不了攀比。
她一輩子不如人,姐妹妯娌間從來直不起腰桿抬不起頭做人。
她不能叫她捧在手心上的女兒們也落的跟她一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