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浮腫的男性屍體。
“只找到大人的屍體,那麼孩子呢?”
“聽目擊的人說,洪水潰堤時這男人讓妻子抱著孩子坐在木盆裡逃生,可是沒有過多久就被浪頭捲走了。”
“然後呢?”
“下官等……尚未找到那對母子的下落。”
林格·弗洛亞微微低頭,避開主官的眼神,刻意斟酌著字句。
柯依達靜靜地打量眼前的男人,竭力維繫著尚且平穩的聲線,指尖卻已然有了微微的涼意。
“連屍體……”她似是已然考慮到了最壞的結果,“都沒有找到嗎?”
林格的肩頭微微一聳,很久沒有說話,低頭咬了咬牙,竟是掀了下衣襬單膝跪了下來:“下官無能,有負公主所託了!”
神鷹軍的副軍長深深地埋下頭去,沒有去看亦不看她此時的表情。
柯依達公主個性乖戾,做她的部下往往動輒得咎,即便身為副軍長的林格亦不是沒有承受過她的凜冽的怒意,然而此時,她遠不是動怒。
林格此時,倒情願她將他痛罵一場,也遠比此刻一片死寂來的要好。
周遭的空氣變得僵硬而空洞,平白漫開悲愴的氣息,讓他近乎窒息而不敢動彈。
“公主!”
打破這片沉默的是赫爾嘉的驚呼,林格忙不迭地抬起頭來,眼前黑髮蒼瞳的女子已然倒在赫爾嘉的懷中,雙手死死扣住後者攙扶著她的手腕以便勉力支撐著頹然欲墜的身體,沒有哭泣,往日凜冽的雙瞳卻已然瀰漫厚重的悲傷和絕望,脆弱得不堪一擊。
萬馬軍中殺人不眨眼的弗洛亞家主不禁愴然,誰能想到這會是名震大陸的“修羅姬”柯依達·亞格蘭?
自卡諾·西澤爾大公仙去,即便眼睜睜看著呱呱墜地的孩子離自己而去,她亦不曾流露過這樣脆弱悲傷地神情。
林格不忍再看,只微微垂下眼瞼,心底卻是莫名的一悸。
“公主殿下……”
“不……林格,我不相信!”半晌,只聽她一字一句地道來。
“公主,雙瞳異色的孩子在整個大陸都是少有,神鷹軍的影衛已經派出幾百裡,甚至藍河省外沒有受災的地方也找過了……”
“林格!”她終於憤怒起來,“我忍受著骨肉分離的煎熬,走到這一步,就是為了聽你告訴我這樣殘忍的訊息嗎?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彷彿是傾盡了所有的力氣,女子的聲線變得嘶啞,赫爾嘉只覺手臂上一痛,回過神時已經被她狠狠地掙開。
“公主!”
火紅色頭髮的女副官急喊,柯依達卻彷彿是充耳未聞,只兀自推開房門,一路飛奔而出,拽過自己的坐騎,認蹬上馬,加上一鞭便衝了去。
彼時天色已晚,陰霾的天空沉沉壓下,將天與地之間擠壓地只剩下一道窄窄的灰色帶子,已經停了數日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斜飛的雨絲滲入衣領,帶著早春時間絲絲的涼意,滲入肌骨。
柯依達卻是渾然未決,打馬沿著藍河一路飛奔,束髮的絲帶不知何時已經滑落,滿頭的青絲在雨霧裡披散開來,馬蹄在黃土地上踏過,汙濁的泥漿飛濺在空中,眼面前是滾滾奔流的藍河水,和地勢漸高的山頭,充斥著天地之間,看不到盡頭。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滾滾奔流的洪濤,兩年前她與卡諾在哈特市城下,掘開堤壩,引恆川之水沖刷冰族大營,亦是這樣的光景。
那時,十幾萬雪狼旗子弟盡數喪生於滾滾波濤之中。
而今,她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即便從不曾後悔當時的每一個決定,她也不得不懷疑,這是否是上蒼對於她造下殺孽的懲罰。
“水淹雪狼旗,屠殺冰族全境,馬踏古格,是我柯依達一人造下的殺孽,即便死後墮入地獄也由我一人承擔,為什麼要奪走我身邊的人呢!”
峰迴路轉,腳下已是一片斷崖,坐下的戰馬長長嘶鳴,將她重重地摔下馬來,一口殷紅的血噴灑而出,染紅了黃色的土地。
“公主殿下!”
林格和赫爾嘉兩人一路緊隨,正要跟上來,卻被她狠狠地喝止:“退下,誰讓你們過來的!”
“殿下!”
赫爾嘉幾欲落淚,緊了緊腳步想要上前,林格卻是神情複雜地拉住她,默默搖了搖頭。
彼時雨勢漸大,豪雨如注,在天地間織起一道白花花的雨幕,柯依達仰起頭來,在雨水的沖刷之下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淚水,一任雨水與淚水一起交織著淌下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