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前,體會到聖意的邵真人,就已經本著一貫的作風,在第一時間跟對方劃清了界限。這事兒是做在明面上的,現在又要反覆,損失的可不僅僅是顏面,還有談判的主動權!
“無妨。”邵元節微微搖頭,輕聲冷哼:“你當皇上心裡沒數嗎?沒有皇上的默許,黃錦又豈能出得了宮禁?這個機會是皇上特意留給我的……皇上既然默許了,又怕什麼物議?要是物議有用話,我等又豈有今天的風光?”
“皇上默許?怎麼可能,張閣老可是當朝首輔,您不是說,皇上最討厭身邊的人跟外朝串聯嗎?”彭雲翼有些發懵。
“唉……”邵元節謂然長嘆,自家的徒子徒孫,實是不成器啊!自己言傳身教了這麼多年,可還是沒一個成材的。
雲翼已經是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了,可看現在這樣子,也只有回山看守道觀的能耐了,繼續在宮中……哼,那不是作死嗎?
“嘉靖三年,我奉召入京,看似一帆風順,可又有幾人知道,其間有多少波折呢?當今天子,又哪裡是個隨便就相信他人的?只憑區區傳言,他又豈能立刻就下旨召人?那老道已死,又有那二龍不相見的箴言在,一個真人的追封想來是跑不掉了,可那小道士……”
彭雲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你明白了吧?首先,皇上會想,此事會不會是張閣老在弄鬼,李崧祥和熊榮,都是年初張閣老乞骸骨,皇上挽留時提拔的,他們的奏疏並不足信,至於上虞知縣,嘿,一個小小的芝麻官,還不是隻有任人擺佈的份兒?”
彭雲翼眼睛一亮,興奮道:“所以,皇上就暗示師祖您去核查此事?那咱們不是正好下手,就和當初的沈淮一樣……”
“錯了,大錯特錯!”邵元節強忍著沒罵人,他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表面上,那沈淮被定罪,似乎是邵某為了固寵,可實際上,若非此人犯了皇上的忌諱,他縱是不能一步登天,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場啊。他是不是妖人,只有皇上才能認定!”
“那……”
“很簡單,無非制衡罷了。”邵元節搖頭苦笑:“皇上要的只是結果,那箴言必須是真的!至於小道士入宮與否,則在兩可之間,他要先行多方驗證了,這才會有所決斷,正如我從兩年前就開始在駕前推薦陶師弟了,皇上至今也沒給出個答覆。”
彭雲翼默然,對於自家師祖的決定,龍虎山大多數人都不以為然。不就是伺候皇上麼,自家這麼多道士在,又有這麼好的基礎,為什麼不好好把握,反要拱手送給外人呢?
儘管如此,龍虎山如今的風光幾乎皆因邵元節一人而來,所以也沒人敢當面提出,但私下裡的議論卻是少不了的。聽得多了,彭雲翼也很動搖,他是嫡傳的徒孫,正是利益攸關之人,影響不可謂不大啊。
半響,他突然問道:“師祖,若是張閣老那邊另有心思呢?皇上想的雖然好,可對張閣老來說卻沒什麼好處,頂多讓師祖您承個人情。反倒是將那小道士舉薦入宮,然後內外呼應,未嘗不能開啟一番新天地,總好過黯然而退吧。”
“所以,我才要親自登門,表現出最大誠意,並親口許諾啊。”邵元節輕嘆一聲,隨後便恢復了鼻觀眼、眼關心的狀態。
皇帝的心思,張孚敬自然是懂的,否則他也不會在駕前說什麼盡力探訪,連上虞知縣的奏疏都到了,首輔對那小道士的情況還不是瞭若指掌?他既然留下了這個緩衝,就是以退為進,給大家一個機會。
對嘉靖來說,儘管他喜歡消停一點,但在這件事上,鬧一場倒也沒啥。
邵元節很有自知之明,皇帝看中自己,只是因為自己的手段好,伺候得力,道法也馬馬虎虎,能讓他看到長生的希望,可不是因為看對眼了或者念舊情。若是那小道士更高明些,皇帝想必也樂於換個新鮮面孔,玩點新花樣。
按說老邵一把年紀了,閱歷見識都是了得,應該不需要將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放在心上。可是,從奏疏中的片段中看來,這小道士並非尋常,已經有威脅到他的資格了,尤其是對方還和張孚敬扯上了關係,威脅正在被無限的放大著。
饒是他如何猜測,可當他真正面對了小道士的諸多事蹟後,邵老道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一直古井不波的臉色也是大變。
張孚敬是個明白人,也很爽快,見到邵元節之後,只是略一寒暄,然後就將一封厚厚的文書交給了對方。
這是浙江按察使李崧祥給他的密報,上面詳細記載了上虞馮知縣對於劉同壽的敘述,看到這個,邵元節受到的震撼也是可想而知。